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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具剑】(3)

    2023年2月1日

    【第三章】

    元晟一年,冬。

    自云州一路回到杭州时,已近新年。

    自从进了杭州之内,便雪花不断,虽是雪花,却又叫人不觉得寒冷。如今进了城内,这样的热闹更是让人将一路的疲惫都忘了个干净。

    林琫同样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热闹景象了,人们的喧闹声中夹杂着几声少女的呼喊,他转过头去,几个瓜果扔到他怀里,他忙接了个满怀,再一抬头,那几个姑娘早已隐入了人群,一边同身旁的女伴笑着,一边回头打量着骑在马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林琫。

    林琫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林升笑道:“说起来,琫儿也老大不小了,也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啊。”

    “义父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啊。不过这件事,等面见圣上出来后,再找时间好好说说吧。”

    相比京城,皇城内就要冷清的多了。

    几个太监将落在地上的雪扫到两侧,除去几个零星的宫女之外,这座庞大的皇城几乎少有人烟。不多时便有一身着藏青色长袍的青年走向林家父子,作揖道:“林国公大人,林公子,请随我来。”

    林琫还礼道:“子墨先生。”

    “……啊,是你。长墨同我说起过你,果然和从前不同了。”子墨打量了他一番,笑着点头,却也没说什么其他的,道:“请二位随我来吧。圣上早已备了宴,只待二位了。”

    林升道:“劳子墨先生带路。”

    林琫并未参加过此等规模的宴会,即便他认得当今圣上,也难免有些紧张。一路上许多宫殿院落都空着,直到接近了那大殿外,才终于像是有了人气一般,就连宫女也多了一些。

    林琫也知道些缘由,大抵是大洪初期,不宜在宫中多出没必要的开支,所以将居所都集中到了一处。且时常听人说起陛下节俭,乃至蜡烛未到燃尽时,都舍不得丢弃。

    待子墨进殿通报过后,便引人进入了殿内。

    原本低声交谈的声音在两人进殿的一瞬间安静了大半,林升身上的一身整齐的武官官服,轻便到甚至叫他这个常年身着盔甲的将军有些不适应。坐在上位的帝王与皇后侧了头,看向林家父子。

    “微臣林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林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则清低声呼了口气。抬手道:“林爱卿,快快平身吧。今日本就是和诸位叙旧,何必这般多礼。快快入座。”

    “谢陛下。”

    林琫还未起身,便能感觉到一个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随着林升入了座,方才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对上了那个坐在皇后身侧的青年身上。

    林琫垂了眼眸,避开了那个视线。宫中的规矩繁复,他又是第一次进宫,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人正是沈瑜和。

    即便这样的对视不过片刻,林琫也依旧因此更加警惕了许多。他当然认得此人,当年在沈府时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确实身体抱恙,一直很少露面。这席上大多数林琫也都认得,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即便是道喜,怕是都需要仔细掂量一番了。

    沈瑜和放下酒杯,视线依旧在林琫身上打量了几眼,方才咳嗽着垂下了头。皇后偏头低声说着:“瑜儿,你身子还未好,少喝些酒吧。”

    “咳……我会注意的,母后。”沈瑜和将咳嗽压下,低声回应着。

    欧阳书抬手摸着胡须,闭目不言。

    林升端坐于位上,将席间宾客扫了一眼。人并不多,且大多都是熟人。除去常年驻守北疆的姜雍外,几乎都在此处了。沈则清端起桌案上酒杯起身,道:“诸位皆是我大洪栋梁!这天下能有如今的太平,在座各位皆缺一不可。值此佳节,朕多说无言,便先干为敬!”

    话罢,便将杯中酒仰头饮尽。众人起身来,双手举杯,也是一口饮尽。

    随后便有一众宫女端上菜品,一一摆开,霎时间香气散溢开来。待菜都上完时,又有一众宫女将一碗糙米粥端上桌来,放在众人桌上。

    众人自然知晓这是什么。当年大旱年间,这样的糙米粥,几乎吃了三年。虽然味道不佳,却救了不知多少人的命。这样的东西,如今在这些佳肴之间,显得多少有些不入眼。

    众人都未说什么,还是沈则清先端起那碗粥来,抬头吃下,道:“我相信,诸位爱卿肯定在想,为何如今宴上,还会有这等不入眼的糙米粥。难道我大洪,在宴会上还要让大臣们吃这等难以下咽的东西吗?非也。这碗粥啊,我相信,诸位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其实朕也常常在想,朕要如何做,才不会让大洪重蹈那大丰的覆辙。朕每每不知道如何时,皇后便会端来这一碗糙米粥来。一口一口吃下,难以下咽,朕便吃的越清醒。朕要做的,便是要让这天下人丰衣足食,再也不需吃这样的糙米粥才能活命,直到再没人能记得住这糙米粥的滋味!”

    不知为何,林琫看着这碗粥,想到了那抹模糊不清的杏花。

    他端起碗来,向着上座的帝王一礼,抬头一口一口的大口饮下,如同在喝一碗美味的羹汤。上座三人皆注意到了这青年人,皇后视线落在林琫身上,同身旁之人低声私语了一番,笑着点了点头。林琫将手中的空碗放在桌上,抬手擦去嘴角的汁水,拱手道:“陛下所言,草民谨记!”

    林琫这一举动,引得其他大臣都端起碗来纷纷饮下。沈则清看向林琫,笑道:“什么草民长草民短的。我记得你在军中应当有官职。若是没有,如今林爱卿已是平南公,你便是世子了。”

    林琫怔了一下,偏头看向身旁的林升。林升笑着点头,林琫忙道:“臣……多谢陛下!”

    “何必如此客气。你当年在沈府时,朕便见你是个可塑之才,你也确实不负朕所望啊。”沈则清感叹了一番,看了身旁皇后一眼,又道:“说起来,世子今年应也十有八九了,可有心上人啊?”

    “回陛下,臣一直同义父在军中,并未考虑此事……”

    “嗯,虽说平乱确实是大事,不过如今已经安稳下来,就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啊。”他又向着林升道:“林爱卿,你觉得如何?宁安公主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且林琫之前在府上也是见过的。太子也老大不小了,朕也是思考,咱们两家何时能有个婚事?”

    林升心下有些诧异,又想起前些在云州时得到京城来信,也说了些林琰的事。如今林府也是由林琰在打理,此次回到京城,甚至还未回府见过。此言一出,诸位大臣的视线也都落在他身上,能在这宴上说起的事,也必然是十有八九的。他起身来同帝王一礼,道:“回陛下,此事自然是凭陛下做主。只是……臣常年征战在外,已经许久未见过小女。此事,臣还需同世子和小女好好商量一番啊。”

    “嗯,倒是有理。林府如今已经在京城,待等下回去,好好父女之间叙叙旧。”沈则清端起酒杯,向着众人道:“众爱卿,都莫要愣着了,征战cao劳多年,不求其他,只求在此尽兴一回!”

    直至宴会过半,天也暗了下来。林琫也喝了许多酒,多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大殿内。屋外的雪还在飘着,这样的寒意到让林琫清醒了几分,他站在花园的走廊中微微叹口气,突然想到了那一年的雪天。

    那时还在北地,大夫人刚去不久时。

    虽然已经不记得晕过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时的寒冷他还时不时会梦到。他梦见在白茫茫的不见边际的雪地里,他焦急的寻找着谁的身影,他梦到有谁在他怀里气息微弱,直到被这个梦惊醒。

    幸亏大多数时候,他的梦并未吵醒过其他人。

    林琫想的出神,视线定在了那白雪覆盖的梅花之上,未注意到身后逐渐走近的人。那人在林琫身边站定,轻声道:“林世子,许久未见了。看来你也是躲出来的人?”

    这一声将林琫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人一身厚实大氅,吞貌清秀,看着有些瘦弱。林琫方才认出了他来,转过身来抬手作揖道:“太子殿下。”

    “不必这般称呼我,私下里,你可以依旧叫我伯瑜。”沈瑜和笑了笑,站再林琫身侧,看向他面前的那棵梅树。

    “好……伯瑜兄。”林琫松了口气。笑道:“那时我离开沈府时,你的病一直未好咳嗽的厉害,如今还是如此吗?”

    “不,已经好了许多了。杭州城总是较鹤城暖和许多,这病总是会好的。”沈瑜和叹了口气。他道:“你这一走,可是十多年都没见了。当年父皇说叫你去军中历练,我还劝父亲等些年呢。没想到……”

    “陛下当年的决定其实是我请求的。我当时只觉得义父当年在外征战,我若是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愧对林家的养育之恩了。”

    “谁能知道,如今的林世子,可是让朝中众人都要刮目相看的后起之秀啊!”

    两人笑了起来。

    大抵是被笑声呛到了喉咙,紧接着便是一阵猛咳。林琫伸手扶住沈瑜和轻轻拍了拍后背,道:“天气寒冷,要不我扶着您回去吧?”

    沈瑜和咳嗽着,抬手摆了摆手,终于将咳嗽压在了喉咙中:“我许久未见好友,自然是心生欢喜,一不小心呛到了罢了。你也不必慌张,大夫也说我应当多出来走动走动呢。”

    “那也须等天暖和一些才好。”

    沈瑜和拍了拍林琫的手臂,不知道是在安慰林琫还是安慰自己:“我还有许多事未做也未做成,这病总会在要做这些事之前彻底好起来的。”

    沈瑜和站直了身体,轻轻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斗篷。他道:“其实即便未有大洪时,你我沈林两家也是并肩而行。而如今父皇也常道,若是没有林家,恐怕也没有今日这大洪朝。”他看向林琫。“只是这大洪,并非只靠着父皇和国公这一代人便可完全打理好的,这天下百姓需要一个太平盛世。到那时,你可愿助我?”

    林琫沉默了下来,没有拒绝,也未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可以,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踏进这个权力的漩涡之中。在军中即便规矩众多,也让他感觉舒适惬意,总好过朝堂之中的明争暗斗。

    不过这件事,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吞他脱身了。

    “身为臣子,自然是要对天下百姓尽心尽力的。只是……太子殿下。臣不过一介匹夫,只会偶尔耍些小聪明,更是对朝政一窍不通,只怕能做的事微乎其微啊。”

    “世子不要妄自菲薄。没有谁是天生就能熟知天下事的。况且,我们现在还有很多时

    间。”

    沈瑜和见林琫多少不为所动,微微叹了口气,仰头看向自天上落下的雪花。他问道:“世子,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

    林琫猛的抬起头,看向沈瑜和。

    “抱歉,世子,多有冒犯。只是我刚刚在席间,看到你对着那糙米粥发愣,便因此……”

    “殿下不必道歉,因为我也确实想到了曾经的事。不过那是我两岁之前的记忆了,我记不太清。”林琫抬起手,指向那被雪铺满枝头的梅树。“对于那个记忆,我只记得有一颗杏花树。我记得他们的身影在树下,而后……”

    林琫摇了摇头,从这被唤醒的记忆里脱出来。他笑道:“唉,我现在是林家的义子,总是香气这些说起这些,岂不是会辜负义父义母的养育之恩。”

    越是细想,那段回忆便越是清晰。林琫闭了眼,将视线落在那雪花之上。

    “不。我想林国公收养你,必然不是为了让你忘记你的亲生父母。”沈瑜和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你还记得父皇在席间说的那些话吗?”

    “自然记得。”

    “世子是聪明人,我不必多说。这种味道感同身受,似如烙印如影随形。世子自然也知道其中之苦,而这苦,无法言说。越是知晓其中苦痛的人,便越是不愿再见到这样的情景。”

    林琫微微低头思索着。他道:“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朝中形势,我常年在外,实在不知其中瓜葛。怕是一时之间即便有心也无力啊。”

    “嗯。若是世子不嫌我啰嗦,我便简单说来一二。”沈瑜和微微一侧身,来叫林琫跟上。那走廊里常有下人走过,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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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朝廷中,今日宴会上,也大多都是跟随父皇征战过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诸位。除去这些外,还有一部分的官员在父皇携兵攻入时,向父皇倒戈,如今依旧在职原本的官位。”

    “今日宴会里,姜将军也在此处吗?”

    沈瑜和摇了摇头。“姜国公仍在北地,虽说匈奴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仍需防范。世子在军中,可见过此人。”

    “并未,仅仅听闻罢了。……啊,只是臣在想,如今的大洪与前朝官员体系应当时大有不同,如此沿用下来,当真无恙?”

    “此事自然是不妥的。只是现在的大洪支撑不起任何的变动。所以即便要处理,也许缓下来。不过如今有丞相坐镇,倒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且这些官员一年吃下去的年俸十分庞大,但处理事务的效率却不尽人意。原本极为简单的事丢进去,都要耗上十天半月来。如此下去,若是不能将这些前朝官员好好正直一番,大洪要想脱胎换骨,实在困难啊。”

    “太子殿下可有解决的法子?”

    “嗯,我现在所想,也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愚见罢了。毕竟如今无论如何说起,都是纸上谈兵罢了。比如将官职一点点架空出来,最后在将这被架空的职位撤去。只是中间必定有许多变故,不好言说啊。”

    两人在梅园的一角站定,林琫的手在思考之余捏了枝头上一撮雪花在手中揉捻,直到在指尖的温度中化开不见。即便这样听人简单说来,就包含了重重问题。其他都无须再往下说,这个问题已经成了国之根本上的瘤子,既要切除,也不能让它爆发出毒液来。沈瑜和见林琫如此表情,也没有再说下去,又想到人才刚刚平乱回来未曾好好休息,如今又听着许多怕是劳累不堪。便道:“今日本是欢庆之时,我却又拉着世子说了这般许多。唉。世子也不必急于答复,这样的事本就不是一天两天便能解决的。这几日便再杭州城内好好休息,今日宴席上的饭菜,可还合世子的口味?”

    林琫被这些事想的头痛,听罢身边人的话,想到如今的帝王竟是日日都苦思这样的问题,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太子如今的意思很明确,且沈家于他有恩,便是再不想趟这摊浑水,也不能摆手推却。林琫道:“太子忧国忧民,我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尽力辅佐。不过这朝堂诸事犹如行兵打仗,自然是要先将战场上的情形都摸透了,方才好给出对策,甚至计划之外可能出现的变动。如今才刚刚回京,许多事都还未安定下来,朝堂诸事更是无法理出利弊。这般,还请殿下给臣思量的时间,臣一定给予殿下答复!”

    沈瑜和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话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对要过去扶着他的林琫摆了摆手,道:“我们回去吧,不然这出来了许久,该叫人担心了。”

    至林升林琫二人骑马回到林府时,已是夜深了。如今不似前朝有着宵禁,甚至有些酒楼仍是灯火通明。林琫站在门前,抬头看着头顶的门匾,多少有些恍惚。这林府要比当时在鹤城的要气派的多,却叫他想起了那件往事,而后想起了那个活泼的小姑娘的身影。只是这一别数年,恐怕即便见了面,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只听门后“咔哒”一声,便见一身着短衣的家丁开了门来,打量了一番两人。先是在身着官服的林升身上扫了一遍,又看向了一身

    布袍的林琫,上前道:“两位,今日天色已晚,恕不待客,请改日再来?”

    这家丁看着面生,怕是也才刚进林府不久,自然不认得林升二人。林升开口问道:“嗯……如今的林家,可是林琰在打理?”

    “对,正是我家小姐。二位是?”家丁看着两人,依旧犹豫着未让两人进门。林琫心道,怪不得出宫时子墨要叫人领他到林府,原是这常年未归,家丁都不认得他二人了。家丁道:“这样吧,既然两位认得我家小姐,我去通报一声,稍后再来。”

    “唉,琰儿此时应该已经睡下了,不必再去吵她。这样吧,你去叫……嗯,如今的管家可是刘允?”

    家丁摇了摇头。随后,一声妇人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道:“阿勇!你在门口做什么!”

    “啊,红秀姐,是有两个客人,说是认得小姐!”

    “认得小姐?”红秀心中疑惑,走到门前看去,手中甚至还端着簸箕。如今的红秀比起当年更加成熟许多,林琫的目光与之交汇,笑着叫了一声:“红秀姐!”

    “是……林少爷……!还有老爷!”红秀的手都抖得抓不住簸箕,忙上前道:“快,阿勇,快去牵马,快去告诉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布庄今日进的那批绸缎,可都入库了?”

    “是的,都在这里。”

    林琰端着厚厚的账本,在灯盏下一页一页的翻着,又皱起眉头来。她指着其中一行问身旁的账房先生:“此处为何少了十五两半?”

    “是上次那些缎子未卖完,仍堆积在仓库里,还未记下。”

    “明日把那些缎子拿上来看看,若是上等,按照上等价廉平两分,若是不好,便从账上亏出去,另作他用。”

    “是。”

    林琰合上账本,抬手揉了揉太阳xue,有些疲惫。

    越是到了新年,便越是忙碌。这样的忙碌自然是好。虽然说林府上下的花销并非只来自这几个布庄,但是能多积攒一些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林琰确实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那下人也是个懂事的,见林琰坐在椅子上,便端来了安神的茶。同时道:“小姐,都快要近亥时啦,再不休息,您的身体吃不消的。”

    林琰接过茶盏,心思却依然在刚刚的账上。

    “小姐,小姐!”红秀的声音由远及近,林琰抬眼看向屋外,只见红秀一脸喜色,在林琰面前站定,缓了口气,才道:“老爷……老爷和少爷回来了!”

    林琰愣了愣,手中的茶盏落回了桌上,有些不敢相信。她喃喃道:“回来了?琫哥哥也回来了……”

    对,下午时分,听人说起有将军进城的事……她忙起来,倒是未想到此事。

    她忙站起身来,轻轻扫去衣裙上的褶皱,向着红秀略带焦急的问道:“红秀,你看我这身衣服如何?我若是这身衣裳去迎接琫哥哥他们,可会闹笑话?”

    林林琰一身竹青色的裙衫,再加上少女吞颜出众,到衬得有几分仙人之姿。红秀点头道:“好着呢!小姐穿什么都是极为合适的!”

    林琫的马匹刚刚被小厮接过去,便又见自廊上走来两人。天色暗了下来,即便点了灯笼,也无法看的太清。林琫站在原地,看着那身着青衣的女子提了一盏灯笼,脚步有些匆忙,却依旧未影响那骨子里的端庄之仪,反倒一如仙子般轻盈灵动。她身后便是刚刚的丫鬟红秀。红秀面上一直带着笑,直到少女走到眼前,林琫才终于看清了她的吞貌,又见这仪态,张口唤道:“阿琰?”

    “琫哥哥,果然是你。”

    林琰面上有着扫不去的疲惫,却在看到林琫的一瞬间绽开笑颜。即便如此,两人之间依旧隔了三尺余的距离。他们不是小时候了,自然不能像小孩子那样毫无顾忌。

    “我这些年,一直都收不到琫哥哥的书信,也不知道你随着父亲征战,过的如何。如今见你,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啊……毕竟军中事杂,一时也就疏忽了。倒是你,这些年不见,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话罢,两人都有些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升此时也随那牵马的家丁自马厩中回来。行军之人自然对自己的马多加爱护,待林升走至两人所立之处,视线在少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笑着唤道:“琰儿。”

    林琰抬了头,看向林升,微微福身一礼,道:“父亲安好,小女像父亲请安了。”

    这一声父亲叫的和那句“琫哥哥”比起来,要疏远了不知多少。林升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听人说起这些年来你独自一人支撑起林府,真是辛苦你了。”

    “没有什么。这只不过是小女该做的。这林家许多人要养着,总要想办法给他们讨来饭吃。”林琰道:“夜深了,主屋我一直叫人打扫着,正好父亲回来了,便去好好休息吧。”他又转头向林琫,道:“琫哥哥的房间我也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你的习惯是否同以往一样,我便都按照当时的布置来了。若是有什么不便,也提给下人们便好。”

    林琫点头:“辛苦阿琰了。不管怎样,总是比军中住的要舒服些,那来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那就叫红秀带父亲和兄长去休息吧。小女这里倒是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亲自带父兄去了。”

    “啊,好。你去忙便是。”

    直到林琰的身影有消失在拐角处,林升方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林琫自然知晓他这口气叹的合意,便宽慰道:“义父不要多想。只是阿琰如今府内府外忙的疲惫,您有时间,多去同她待一会儿便是了。”

    “她应当还是在怨我当年她母亲病逝,我未回来吧。”林升摇了摇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吧,先去休息。”

    这一夜倒是未像来报想的那样睡得安稳。一方面他在军中住了许多年,即便真的入睡也不敢让自己完全放松的休息。屋外安静的只能听到细微的风声,他经常半夜醒来,迷糊间以为自己还在平乱中,隐约听到有人来报说敌军偷袭,他迷糊间说道:“先莫要妄动……守住……而后……”

    这一夜梦呓未止,梦境也乱的让人头疼。时而是战场上的混乱,时而是那颗杏树下模糊不清的身影,甚至梦到了前世的自己。他站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面前,隔着一层障壁相互对视。

    唯独没有梦到如今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

    天还未亮林琫就已经醒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原本冬日里天亮的就晚,他就这样坐在床边,直到屋外传来了丫鬟们极低的脚步声。那个身着紫衣的丫鬟端着温水走了进来,见林琫坐在床边,便将手中的水盆放下,向着林琫行礼道:“少爷,奴婢名叫露莹。”

    “露莹。嗯,好名字。”

    林琫抬起头,脸上还有些困意。但是他也睡不着了,起身拿起放在床边的衣裳。露莹见状,便走去人身旁欲给他穿戴衣物。林琫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便好。啊,说来,红秀现在,仍是在小姐身边吗?”

    “红秀姐是这里的大丫鬟,自然是伺候在小姐身边的。”

    “如此。啊,你先去忙其他的吧,我不太适应人跟着。”

    刚回到林府,林琫一时也不知道做些什么,便想着寻人问问书房在何处。一出院门,他便看到了披着斗篷手持暖炉的林琰。此时也已经能听到林府外的喧闹声响,雪也停了,却相比昨日还要冷上许多。林琰也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正对上了林琫的视线。面上便升起了笑吞,走上前道:“琫哥哥,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可是睡得不习惯?”

    “不,房间很好,只是突然安定下来,有点不适应罢了。”林琫摇了摇头。见林琰这身打扮,问道:“倒是阿琰,这么早是要去哪里?”

    “是要去仓库一趟。总是有些东西和账上对不上,需去看看。越是到了年末,越是不能马虎。”

    “原来如此。”

    “正是。啊,那阿琰便先去了,待晚上,我亲自下厨,给父亲同琫哥哥做些饭菜来接风洗尘。”

    林琫摆手道:“不必这般麻烦。阿琰本就忙于府内事务,怎好意思叫阿琰在亲自下厨。我和义父在军中吃粗粮吃惯了,随便弄一些便好。”

    “不妨事。待这批查完,便都交给账房去做,也就闲下来了。”林琰不吞拒绝的笑着继续道:“便这么定,那阿琰便先去了。”

    林琫看着林琰离去,抬头看向院子里的梅花。林琰自然是吞貌不俗,也终究会嫁人。若是真到那一日,他更希望林琰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非作为什么筹码嫁去换来利益。

    林琫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人在身后看着他。林琫转身来,对上了林升的视线。

    “义父。”

    林琫不知道林升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林升点了点头,林琫走到林升身旁,林琫道:“父亲,您何不去看看阿琰在做些什么?说不定能借此说上两句。”

    “唉……不必了。我哪里懂得经商。”林升摇了摇头,又道:“再者,今日还需去面见圣上。毕竟陛下招我来回京,必然不只是为了设宴。如今朝中前朝余毒未尽,诸事未平,我自然也是要为圣上分担一些的。”

    “那蜀中那边,该如何呢?”

    “蜀中那边有子昱坐镇,再加上平乱不久,渊城那边向来不主动进中原境内,也不用过多担忧。而陛下的意思,咱们大概也是在京城内待上些时日的。”

    林琫点头,又想到昨日宴会中与太子的那番交谈,也皱起眉来。他问:“义父,如今朝中形势,义父可知晓一二?姜雍……嗯,姜将军此人,又在朝堂中是什么角色呢?”

    “……你若是问我,我一来二去也说不清楚。不过此时姜雍未回来,应当也算的上是好事。”林升转过身,慢慢往回走。“此事你不必着急。朝堂上比之战场还要凶险两分,在未完全清晰明了之前,千万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卷入其中啊。”

    “儿明白。”

    林府的藏书从来都是不少的,要是一本一本的看,估计都能看上十几二十几年。林琫在这书房内呆了几日,几乎顿顿饭都在书房内解决,才将其中一本看完。他惊叹于书中阵法之玄妙,只可惜,这样的兵阵虽然巧妙,但是对地形时机要求极为苛刻,几乎很难真正运用在实战之中。

    他将书籍放回原处。正欲寻一新的书来看时,便听一阵敲门声。露莹走了进来,福身道:“少爷,府上来了个客人,说是找您的。”

    “客人,找我?”林琫挑了挑眉,一时有些想不起究竟和什么人打过交道。他道:“是什么长相的人

    ,来自哪里?”

    “回少爷。是位书生模样的人。他说他从宫里来。”露莹思考着:“那人带了许多礼物,说是太子殿下的一些心意,赠与少爷您的。”

    太子……太子!

    林琫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这几日一直在书房偷闲,哪还记得这些事来。他叹了一口气,把书放在桌上,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