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选择

    说是树林，其实一共就五棵板栗树，高大茂密的树冠堪堪遮掩了十五平米大小的空间，而前面，就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透过枝桠间隙，没有看到丧尸的踪影。

    江和歌压低声音：“你家在哪？”

    邓高俊：“这条路一直到头。”

    江和歌：“多远？”

    邓高俊想了想：“差不多五十米。”

    江和歌吐出一口气：“手机给我。”

    于曼罗正站在山丘高点，将整个村落的布局都收入眼中。

    虽然偶有几处丘陵，但这里绝大面积是平原，除了一条清晰的主干路和延伸开来的若干小路，其他土地都被高效分割成了一块块耕地，这意味着，这里抵御丧尸的唯一防护就是这些独栋房屋的铜墙铁壁，而一旦被丧尸包围，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只能饿死。

    之前于曼罗关于留下过冬的想法彻底落空，并且，他们还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倘若吸引来丧尸，占领主路，他们弃车而逃的生存率同样是0。

    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处，那是某处树木掩映间露出的一角红色剪影。

    于曼罗打开相机，手指拉大画面，像素变得模糊，却足以让人辨别出那抹红色，是立在路边的婚庆用充气拱门，镜头继续向上，那段小路却隐没在了树影之中。

    没有猜错的话，路的尽头就是办结婚宴席的人家，也就是丧尸爆发点。

    孔如云推测道：“如果丧尸全部聚集在一个地方，对我们倒是个好事。”

    于曼罗淡淡打破众人的幻想：“如果那是我们的必经之地呢？”

    孟瑶赶紧道：“呸呸呸，乌鸦嘴！”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气氛还是无可避免地沉寂着。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听见江和歌的声音后，于曼罗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们在哪里？”

    他简单说明了两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后，她问道：“你们面前的那条路是主路吗？”

    邓高俊答：“是。”

    于曼罗：“留在原地等待，我们马上过来。”

    任阳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没有思想的工具，只听于曼罗的指令行事，不去想其他，反而让他心里很安定。

    车辆重新上路，开得很慢，四通八达的路面上，一个影子都没有，但车上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着，一双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情况，生怕从哪个犄角旮瘩里就会窜出丧尸来。

    孟瑶在座位上扭了扭，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好安静啊，难道这里的人都变成丧尸了吗？”

    孔如云：“这些屋子里有人。”

    孟瑶惊得要跳起来，仿佛听见了鬼故事：“什么？”

    于曼罗：“你以为在婚礼现场逃出来的人都去了哪里。”

    有交通工具的人会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村子，没有的人就只能躲在他们的房子里，刚才孔如云便看到，他们经过一间屋子时，窗户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孟瑶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在大脑皮层炸开，“他们既然看见我们了，为什么不赶紧出来和我们一起走？”

    孔如云：“你觉得国家能消灭丧尸吗？”

    孟瑶：“不知道……”

    孔如云继续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会跑出来？”

    孟瑶的情绪低落下去：“我想回家。”

    她已经完全明白孔如云的意思了，这些人在他们的家里，待在他们遇到危险时觉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跟着陌生人上路的风险远远比可以预见的躲在家中的风险要大得多。

    她沉默下去。

    接到江和歌两人时，他们幸运地没有再遇到丧尸，邓高俊本以为他会受到狂风暴雨的质问和唾骂，他怀着这种愧疚的情绪上了于曼罗这辆车，却发现所有人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还不知道他的三个同学因为他自私的欺瞒而死在了这趟路上。

    上了车，江和歌拉着于曼罗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唯一的伤口还是只有额头上那处之后，才沉默地拿出碘酒，给她消毒。原本靠在车窗的人，顺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无比自然地卧着了。

    任阳开车又行进了二十米，邓高俊忍不住高兴起来：“快到了，那就是我家了——”

    声音在看到红色拱门后戛然而止。

    于曼罗在山顶上看见的那条隐没在树影中的小路，此时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它的全貌，成群的丧尸乌压压在道路的最上边游晃，零散的十几只已经游晃到了下面和旁边的稻田里。

    而这条路，赫然就在邓高俊的家旁边，也在他们必经的主干道旁边。

    车内的气氛瞬间窒息到顶峰。

    任阳死死握着方向盘：“现在，怎么办？”

    于曼罗直起身，看向邓高俊。

    后者咽了咽口水：“这条主干道要通过我家院子，我们家就在两边修了两道铁门，只要我们冲进去把门关上，就能抵挡一段时间，足以让我们离开。”

    于曼罗冷冷道：“怎么确定外面这道铁门是开着的？”

    邓高俊坚定道：“我下去探路开门，吸引丧尸的注意力，只要你们答应救我的家人。”

    两扇铁门打开至少需要十秒，而关上至少需要二十秒，小路上的丧尸离路口最近的大概距离十五米，且不论三辆车通过的时间，邓高俊光是靠近打开铁门，就足以吸引丧尸把他们包围了。

    除非把那条路堵住。

    任阳打了两下双闪，后面跟着的两辆车不约而同降下车窗，于曼罗简要说明目前的处境和自己的结论：“三辆车陆续通行风险太高，你们都到我车上来。”

    张天明问：“然后呢？”

    于曼罗淡淡道：“冲过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小情侣不甘心地问：“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吗？”

    江和歌的声音带着凉气：“有，如果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开车上去和丧尸同归于尽的话。”

    张天明突然道：“我现在开的这辆特斯拉有L2级的自动驾驶功能，虽然这功能我只听说过没用过，等我学一下，应该能用它帮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于是一个简单粗暴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张天明车上的两个男生迅速下车，到了于曼罗车上。

    此时，邓高俊终于发现了人数的不对，他张了张嘴，声音滞涩：“还有的人呢？”

    他潜意识里一直想避开的事实，避无可避地摆在他的眼前，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念出那三个同伴的名字。

    任阳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被你和我害死了！”

    江和歌冷冷道：“等活下来，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吵。”

    任阳死死握紧自己的拳头。

    孟瑶回头看了好几回那对小情侣的车，却迟迟没看见有动静：“他们在干嘛啊？怎么还没过来？”

    孔如云的表情很复杂：“他们不信任我们。”

    于曼罗道：“随他们去，任阳，给张天明的车挪位置。”

    任阳把车往前滑行到一个稍微宽敞、可以勉强让两辆车通过的位置，张天明将车开上来，变成打头的车，他设置好自动驾驶模式后迅速跳下来，上了越野，任阳赶紧发动，跟了上去。

    江和歌和邓高俊两人挤在副驾驶的位置，车门开着，如果铁门是关闭的状态，他们要第一时间下来开门。

    随着车越来越靠近那条小路，众人清晰地看到，聚集着的丧尸开始sao动起来，逐渐朝声源处靠近。乌压压尸潮涌动的画面让人头皮发麻，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作响。

    没有情感的钢铁盒子无所畏惧地开上那条小路，邓家的铁门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是开着的！

    邓高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越野车驶入大门的一瞬间，两人从车上跳下来，待小情侣的车也进来后，迅速关上铁门，余光里，两只丧尸已经走到了路口。

    院子内没有丧尸，另外两个男生下车将出去的铁门拉到最开。

    江和歌重新坐到车上，邓高俊朝于曼罗哀求道：“于姐，能不能带上我的家人？求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孟瑶急得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去啊！”

    得了许可，邓高俊冲了出去，从花盆底下翻出备用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大喊道：“爸！妈！奶奶！我来救你们了！快跟我走！”

    邓家楼房大门紧闭。

    铁门外已经聚集了五六只丧尸，抓着铁栏杆，哐哐摇晃，像催命符。

    焦急的人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一直传到屋外，铁门外的丧尸更激动了，开始握着铁栏杆攀爬，想要翻进来。

    孔如云提着棒球棍想下车：“我去打落那些丧尸。”

    于曼罗拦住她，冷声道：“别不自量力。”

    轮胎集聚转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是那对小情侣开车冲了出去。

    孟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愤怒道：“他们就这么走了？那邓高俊的家人怎么办？我们这辆车已经塞不下人了！”

    任阳摇下车窗，朝着屋内大喊：“邓高俊！快回来！没时间了！”

    男生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门口，然而，他失魂落魄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于曼罗意料之中的一切。

    邓高俊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来：“对不起，你们先走吧，我家里人肯定躲在别的地方了，我要等他们回家。”

    一只丧尸从铁门上翻落下来。

    任阳撕心裂肺地吼道：“邓高俊！”

    他阖上了门。

    一颗眼泪从任阳的眼角滑落。

    他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