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兵器级的拥抱

    宇霖被自己的恶作剧给吓坏。

    在教室拥抱的那一天，宇霖在生爱佳的气，他没有说出来。

    宇霖并不在意午睡被吵醒，真正让宇霖生气的是爱佳处理情感的任性。

    告白之前，宇霖早知道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不用等爱佳答覆。毕竟告白只是青春偶像剧里的桥段，平常生活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怎么能够凭藉一两句话就决定要走在一起呢？

    早已认定自己被拒绝，爱佳突然跑过来指责他的告白不够诚意？

    爱佳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还是准备在同学面前嘲弄他？

    那他可以说不要吗？

    宇霖知道自己喜欢爱佳，但是当这一份喜欢被拿来当作勒索时，他只感到噁心。

    当爱佳跑来质疑宇霖做得不够，宇霖没有意识到爱佳是在向他撒娇，只觉一阵厌恶。

    那么拒绝她吧？

    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

    爱佳这次一定是故意，告白的事情让全班知道就算了，连勒索也要在眾人目光下进行。

    宇霖很生气，为什么她要把自己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不想要被勒索，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爱佳。

    突然宇霖想到一个促狭念头。

    那么就拥她入怀吧！

    即然她期待自己用行动来表示诚意，就行动吧！

    女孩子的身体没有想像中柔软，不像豆腐般的软趴趴，是更具弹性的。女孩子的身体像是一团燃烧中的火焰，不断在变化着，会鼓噪，会灼伤接触到的每一吋肌肤，在臂弯里起伏，像海浪，像流动的月光，可以瞬间将全世界淹没，在潮汐里摇曳，又凝聚着，往幽暗里绽放。

    当宇霖觉得全身都要浸溺下去的时候，又有一股浮力把宇霖推挤出来。这就是恋人的身体。拥抱并不是为了佔有，而是藉由恋人的体温将自己的身体重新诞生一遍。我的眼睛诞生是为了看见你，我的耳朵诞生是为了听见你，我的手指头诞生是为了降落在你的背脊，我的胸膛诞生是为停泊你的肩膀，我的嘴唇诞生是为了呵抚你的后颈，我的心脏诞生是为了数算你的心跳。

    时间好像停驻了下来，又开始猛烈地转动。

    这就是拥抱。

    在拥抱里，宇霖悲伤自己的渺小。

    宇霖总是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和晴彦不一样，宇霖不想把世界抓在掌心，晴彦的自信在宇霖眼里太天真。从小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长大，宇霖习惯缩在角落，以沉默作偽装，隐身在背景里。在冷漠中，宇霖可以和世界保持适当的距离，说服自己不要太靠近。他还太弱小，没有力量去守护喜欢的事物、喜欢的人，突来的环境改变就可能夺走原本手上握着的一切。

    一开始的告白就是个错误，宇霖真的这么想。宇霖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和爱佳在一起，只是愚蠢的荷尔摩作祟。他并没有作好担任爱佳男朋友的心理准备，他那天向爱佳吐露的心情其实是烦恼，为什么我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坐立难安呢？为什么我没办法从脑海中驱散你的身影？宇霖知道，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是幸福的。但宇霖想要的并不是幸福，他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幸福太炙烈，他承受不起。宇霖知道自己手掌太小，他抓不紧幸福，幸福一定会从指缝间溜掉，他没有办法承受曾经抓在手上，眼睛睁开却什么都没有的失落。他只是想要知道答案，一个能让心情平静的答案，就算谎言也好，他不想要继续被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煎熬。

    说完全不期待和爱佳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谎言吧？宇霖搂抱着爱佳的时候，发现她在发抖，是生气吗？还是情绪激动？宇霖不敢抱得太紧，不是怕把爱佳捏疼，宇霖怕自己掉陷下去。那就是传说中女孩子的胸部吗？好温暖，像会呼吸的云朵，那层湿热的雾气会沾在身上，结束短暂的拥抱，宇霖还是一直听到爱佳的呼吸声沾在手臂内缘、沾在爱佳曾经贴靠的左胸，恋人的体温在身上灼出印记。宇霖还有权利去怀疑幸福吗？在害怕什么呢？当宇霖嘲笑晴彦用自信与天真堆叠城堡，自己也不是用恐惧与怀疑在面前筑起一面墙？只要不跨出墙外就不会受伤。但拥抱太可怕，是原子弹，是外星人製造的反物质战略兵器，摧枯拉朽，粉碎宇霖自豪的冷漠。爆炸的能量或许来自爱佳，却是宇霖亲手点燃引信。

    爱佳准备好要和我在一起了吗？还是被我的恶作剧陷害？宇霖突然懂了爱佳为什么要向他勒索，爱情里的勒索并不是出自于功利计算，勒索其实是另一种形式伸出手的拥抱。

    爱佳的勒索并不是要从宇霖这里拿走什么，她只是希望他先伸出手。

    原来爱佳也渴望宇霖的拥抱。

    那是真的吗？爱佳喜欢着我，她的生气或许只是因为她跟我一样，对爱情感到不安。

    宇霖发现自己真正没有准备好的，应该是被人喜欢这件事吧？原来「我」也是会被喜欢，就像我喜欢爱佳的心情一样。

    从此以后，宇霖多了一个新身份，爱佳的男朋友。

    星期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宇霖提早五分鐘到，没想到爱佳已经在电影院门口等他。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宇霖道歉。

    「没有没有没有，是我早到。公车的班次不太固定，所以我提早出门。」

    爱佳今天绑着双马尾，头上戴着水蓝色发带，短袖白色衬杉搭配苏格兰纹褶裙，暗红色过膝长袜，胸前打一个俏皮的短领带。

    最具杀伤力的是，爱佳戴了红色胶框眼镜！

    「告诉你一个宇霖的祕密。」书琪神祕兮兮。

    约会前几天，爱佳跑去找书琪，希望她能给一些建议。

    爱佳一直觉得是被书琪陷害了，才会被逼着和宇霖在一起。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有书琪才能陪她讨论宇霖的事。书琪似乎是用看好戏的态度来看待她和宇霖的恋情，但至少不像班上同学挑明反对。

    「什么祕密？赶快说，赶快说！」

    书琪喜欢卖关子，等着看爱佳那付耐不住性子的模样。

    「宇霖是萌真希波的！」（《新世纪福音战士新剧场版：破》登场的女性角色）

    「什么？」

    完全听不懂书琪在说什么。

    「爱佳，你平常没有看动画和漫画的习惯吧？」

    「没有呀！」

    「你们家宇霖可是动漫迷唷！如果想快点要瞭解他的话，最好现在开始恶补，漫画和dvd我都可以借你。」

    「可是，我对漫画和卡通一点兴趣都没有耶？感觉很幼稚，好像是演给小朋友看的。」

    「没礼貌！你知道手塚治虫在50年代就开始用漫画来詮释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攻壳机动队》早在电影《骇客任务》之前，就已经从许多社会议题层面切入讨论虚拟与现实的种种可能性，质疑灵魂与机器的界线。像你这种人云亦云的肤浅傢伙，才不懂得欣赏动漫的艺术价值。」

    个子娇小的书琪像隻暴怒的吉娃娃奋不顾身扑上来，吓得爱佳连连后退。

    「好啦！对不起，不要那么生气……所以书琪，你也是动漫迷？」

    「那当然！我当初跟宇霖就是因为对动画剧情的詮释意见不同才闹翻。忘恩负义的傢伙，也不想想之前都是谁借漫画给他看。」

    「对呀对呀！宇霖真是太过份了！」为了转移书琪的怒气，爱佳跟着一起骂宇霖。

    「那你还跟那个混蛋在一起？」

    「唔？」被书琪反问，爱佳一时答不出来。

    「还说咧！明明就是中了你的诡计……说！这是不是你早就写好的剧本。」爱佳突然想起来，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的剧本里并没有料到你会在一激之下，跑去跟宇霖告白呀？」

    「什么什么告白……才不是我跟宇霖告白咧！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那天拥抱的馀温还留在肩膀，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爱佳满脸通红。

    「怎么知道宇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把你给那个那个了。」

    「什么那个那个，讲得好可怕，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好啦！不要再脸红了。如果觉得是被我陷害，觉得不甘心的话。就直接告诉宇霖，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我可以帮你向宇霖传话，我最喜欢看宇霖黯然神伤的模样。」

    「不要啦！既然都已经这样，就先试试看好了。」

    「其实你喜欢宇霖，对不对？」

    「我只是……我只是给他机会而已。」

    书琪好讨厌，动不动就要逼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宇霖，这种事情怎么会知道嘛！爱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有好几次，爱佳都想要逃走，可是现在已经被大家认定两个人在一起了，突然说反悔又显得好奇怪。还是很交往看看好了，说不定宇霖真得有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如果发现跟宇霖在一起真的很无聊的话，再找个理由分手好了。爱佳是这样盘算。

    「来！把头发绑起来。」书琪手上拿着两个发圈，趁爱佳还在发呆的时候，帮爱佳左右两边各绑上一个马尾。

    「为什么要把头发绑起来？」

    「你不要向我请教如何虏获宇霖的心吗？」

    「才没有哩！我才不想虏获宇霖。只是……只是第一次约会有点紧张。」

    「嗯嗯嗯！有点样子了。来，再把这个眼镜带上。」

    书琪从社团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隻红色胶框眼镜。

    「为什么要戴眼镜？」爱佳嘴吧上发出疑问，身体却乖乖地任书琪摆佈。

    「太棒了，你这种天然呆的个性，果然是cosplay真希波不二人选。宇霖的眼光果然犀利，直接就看出你的潜在属性。」

    「天然呆？cosplay？你在说什么呀？是在骂我吗？」

    「不不不，天然呆是热门的萌属性。cosplay的核心信仰就是对角色的爱……你不用懂这么多没关係，懂太多只会造成无谓的困扰。来！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爱佳端详了镜中自己的模样，原本担心戴了眼睛会显得老气，反而自然流露出一股娇憨的嫵媚。原来宇霖喜欢的是这个模样的女孩呀？可是听书琪这样的打扮是出自动画里的角色，也就是说宇霖喜欢上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刚好和他喜欢的卡通人物相像吗？如果没有那部动画，宇霖还会喜欢上我吗？更重要的是，宇霖究竟喜欢的人是我，还是这个虚构出的形象？想到这里，爱佳有点生气。

    爱佳还是接受了书琪的建议。

    「那个……那个在学校里从来没看过你戴眼镜。」

    宇霖被爱佳的造型吓傻了，不敢直视爱佳。

    「这是平光眼镜，偶尔也想改变一下造型呀！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晓得这次书琪的建议，是不是又在捉弄她？看宇霖的表情，爱佳有点小担忧。

    「很……很喜欢。」宇霖不敢看着爱佳回答。

    「不喜欢的话，我把眼镜拿掉了。」

    「不要！戴着……戴着好了。」宇霖结结巴巴地说。

    看着宇霖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模样，书琪果然给了一个不得了的建议。

    只是爱佳不理解，为什么一隻眼镜可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那么……那么，我们要看哪一部电影？」

    宇霖还在结巴，和平常在教室里那付故弄玄虚的模样完全不同，真是有趣。

    「今天是你约我出来的耶！我还是以为你早就计画好了。」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第一次约会要去哪里，所以才约在电影院。」

    连这种话都可以说出来，宇霖你是太老实了？还是根本不想掩饰？

    「那么我们去坐摩天轮吧！」爱佳异想天开。

    「摩天轮？」

    「对呀！说到摩天轮，我就有一大段悔恨史要说。小时候去儿童乐园想要玩摩天轮，每次都是饮恨而归。好几次都是遇上机器维修，国小毕业旅行那一次，好不容易排队排了好久，只差几个人就要轮到我的时候，居然集合时间到了，真是气死了！后来知道市区的购物中心也有摩天轮，想要找我meimei一起去，居然被我妹笑幼稚。被国中生笑幼稚，真是太令人生气了！怎样。你现在不是在肚子里鄙视我吧？」爱佳叉腰瞪着宇霖。

    「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也突然好想搭摩天轮。」宇霖精神一振。

    「真的，没有在肚子里说我坏话。」

    「真的没有，不然，肚子借你听听看。」宇霖用力把肚子挺出。

    「不要！这样路人会误会我把你的肚子搞大。」

    开玩笑归开玩笑，要爱佳主动伸手去摸宇霖肚皮，她还是会感到害羞。

    「那么我们出发吧，从这里搭捷运，只要两站就到了。」爱佳说

    「出发！」宇霖跟着爱佳举拳高呼。

    「摩天轮，摩天轮，在肚脐上转呼拉圈的是摩天轮，摩天轮转呼拉圈……」

    爱佳一边大幅度摆着双手走着，一边唱着自己即兴创作的歌曲。

    宇霖不知道爱佳这么有词曲创作方面的才华。

    「怎么，觉得我很孩子气吗？」爱佳质问宇霖。

    「没有，只是觉得和在学校里的爱佳不一样。」

    「不一样？我在学校里本来就很搞笑了，我一向是走谐星的路线耶！是你不够瞭解我吧？这才是真正的我，你最好要赶快习惯唷！因为我现在可是你的女朋友。」

    「这样子的爱佳简直萌爆了。」宇霖眼睛里绽放着烟火。

    「『萌』是什么意思啊？」也常常听书琪提起这个字。

    「举国欢腾的意思。」

    「举国欢腾？为什么是举国欢腾？」

    「十月十日就是举国欢腾的日子呀！」

    「噢！」爱佳还是听不懂宇霖的解释。

    爱佳洩气了，她原本想要恶搞一番，测试宇霖忍耐的极限，没想到反而受到宇霖的好评。

    「摩天轮，摩天轮，在肚脐上转呼拉圈的是摩天轮，摩天轮转呼拉圈……」

    宇霖居然还跟着她一起唱，不理会路人的目光。

    倒是爱佳开始觉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