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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不善 第3节

    第3章

    ◎污言碎语◎

    林温温没有觉察出两人的异样,她在说完后便立即垂了眉眼,压抑着心间狂跳的小鹿,款款朝宁轩身后走去。

    落座后,前方隐隐飘来一股好闻的茶香,这香味莫名熟悉,林温温记起来了,这是蒙顶茶的味道,宁轩阿兄以前最喜欢喝此茶。

    林温温忍不住抬眼朝那笔直的背影看去,竹月色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温笑。

    总之,此刻的林温温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宁轩阿兄,完全顾不上平日最怕的那些鬼神之说,直到身后案几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才恍然记起什么,扭头就朝后看去,眼中是藏不住的警惕。

    小厮正在拉案几,看到林温温这般神情,动作连忙顿住,试探性地问道:“三娘子……放这里可以吗,还是奴才再往后挪挪?”

    小厮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是卑微,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卢芸看戏般冷哼一声,“嘁,我就知道她也不愿!”

    话已说出口,林温温断然不能当着宁轩的面去后悔,她艰难挤出一个微笑,朝那小厮摆手道:“不、不用了,近点也没关系的。”

    小厮松了口气,赔笑着点了点头,正要继续推案几,却被身侧的顾诚因出声拦住。

    “就这里。”沉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这是顾诚因从进堂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林温温下意识抬眼朝上方看去,与方才她在堂外的偷偷打量截然不同,此刻她的视线没有任何遮挡,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整张脸都看在眼中。

    林温温不得不再次感叹,顾诚因生得的确太过好看了,可为何这样绝好的面容,却要配一双如此晦暗的眼睛,让人看了后莫名生出一股冷意……

    怪不得他不受人待见。

    想到那些传言,林温温不敢在看下去,连忙讪讪回身,手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腰间的护身符上。

    不过须臾,门外传来拐杖在地板上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缓有力。

    堂中瞬间噤声,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背。

    很快,一个头发与胡须皆已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一身青色长衫,手持一根筇竹杖,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书童,背着一个比他肩膀还要宽出许多的书箱。

    众人起身,恭敬地朝上首做天揖礼。

    老先生没有着急回礼,等他缓缓来到案几后,将那筇竹仗交到书童手中,又理了理衣袍,这才对堂下众人端正地回了一个时揖礼。

    缓道:“谦公请我来,并非授课,而是论学,日后不必再行师生礼,与我平礼即可。”

    谦公是祖父林郁的字,这次他能将宋先生请出山,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一连数年登门拜访不说,甚至在年初时还托着病体,亲自给宋先生送去了那万分难得的《荣山仁居图》,这一次,老先生终于被打动。

    然而宋先生曾在许久前说过,不会再收弟子,此番为了不违背承诺,对外只称是来林家论学,甚至连那开堂前的拜师礼都特意省去。

    可没想到拜师礼省了,见面时师长的天揖礼也不让行,看来这个宋先生当真是有些固执在身的。

    堂下众人一时不知所措,纷纷朝林海看去,结果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宁轩,他当即便换了手势,重新又对老先生行了平礼。

    宋先生朝他看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颔首。

    众人见状,连忙随宁轩那般换了姿势再度行礼。

    宋先生这才撩开衣摆,盘膝而坐,“汝等近日来看过何书,说予吾听听?”

    林海思量片刻,第一个起身,朝上方拱了拱手,开口道:“学生林海,好读《尚书》,近日来又将此书重新研读后,对当中几句颇有感慨……”

    林温温早晨起得过早,又四处折腾,强打着精神挺直腰背,想要和旁人一样认真去听,可眼皮却不听使唤,拼了命的要合在一起,而林海的高谈阔论,落入她耳中便如同蚊蝇嘈杂,叫人烦闷不已,恨不能一掌拍死……

    也不知过去多久,林温温的小脑瓜开始一下又一下朝桌面砸去,每当快要挨着时,又下意识猛然起来,可随即又不受控制般朝下而去……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引起了宋先生的注意,他眯眼朝林温温看去,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许是老先生的声音不够大,又或是林温温的确太过困乏,这声咳嗽竟然没有让林温温有任何反应,那脑袋瓜依旧在和脖颈做着斗争。

    众人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纷纷随宋先生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林温温正同自己的婢女在丢盹儿。

    身为兄长,林海顿时脸如火烧,连忙低唤:“三娘?”

    林温温没有睁眼,反而蹙起眉来,那神情明显是不耐烦。

    林海见状,差点没忍住心中火气,忍不住一声低斥,“林温温!”

    这一声彻底将主仆二人惊醒。

    林温温倏然睁眼,神情却很是茫然,见所有人都在看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散堂了?”

    一瞬的安静后,堂内顿时传来哄笑,是卢家那两兄妹笑的笑声,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林温温身旁那小婢女,竟呆头呆脑当了真,连头也没抬,直接开始收拾书案,那笑声便更加止不住了。

    林海气得抬手指她,林清清脸上也挂不住,柳眉微蹙。

    只有面前的宁轩没有笑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冲她摇了摇头,轻声提醒,“还未散堂。”

    林温温终于反应过来,心虚地站起身,不敢抬眼。

    宋先生却是没有生气,只眯眼打量着林温温,轻咳一声道:“你来说说吧,近日可看过何书?”

    林温温平日里最不喜欢看书,她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看书是什么时候了,她眉宇轻蹙,仔细在脑中搜罗,片刻后,倒是真的让她想起了一本。

    “《任氏传》!”林温温颇有些兴奋地抬眼道,“我看过这个。”

    话音一出,那边的卢芸再次捂嘴偷笑,卢萧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林海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而林清清则摇头叹气,没在看她。

    至于前面的宁轩,因为没有回头,不知是个什么神情。

    只有上首的宋先生,神情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林温温觉得奇怪,《任氏传》是近两年来最抢手的话本,几乎人人都读过的,为何大家会是如此的反应,她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你可喜欢这《任氏传》?”宋先生问道。

    林温温虽不安,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宋先生又道:“那你便说说,喜欢何处?”

    林温温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任氏长得好看,又心底善良,她虽然是妖狐,却从未主动伤人……”

    “哦?”卢芸忍不住忽然插话,她刻意将尾音拉得极长,“她是妖狐啊?”

    林温温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朝卢芸点了点头,而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整张脸倏地一下白了。

    “小小年纪怎么生得这般妖艳?”

    “你瞧瞧这身段,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小女娘?”

    “啧啧啧,这狐媚样也不知道日后要勾搭多少男人?”

    那些坊间曾经传入她耳中的污言碎语,霎时间一股脑涌了出来。

    林温温身影微晃,唇瓣轻动了几下,半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状况,宋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堂下摆了摆手,让大家休息两刻钟。

    正堂旁的两间偏厅,是特意给堂间休息准备的,里面不论桌椅棋盘,还是米糕茶水,一应俱全。

    待宋先生前脚刚一迈出,卢芸便蹦蹦跳跳来到林温温身旁,故作不知地问道:“那狐妖有多好看,可有你好看啊?”

    这话明显是带着恶意的,林温温最熟悉不过,她没有理她,只是偷偷抬眼朝面前的宁轩看去。

    宁轩此时正在和一旁的小厮说话,似乎并未留意身后发生的事。

    林温温又怕被卢芸看出什么,连忙又将眼眸垂下。

    见她不语,卢芸又像从前那样,故意拿话激她,“我听闻同性相吸,也不知狐媚子和狐妖算不算同宗……”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低咳打断。

    卢芸这才想起顾诚因就在不远处坐着,她连忙退开一步,用帕子掩住口鼻,朝顾诚因瞪去一眼,随后便拉着林清清去旁间休息。

    卢芸走后,林海又来同林温温说教,说来说去还是怪她书读得少,又没有规矩,竟连宋先生的课也敢打瞌睡。

    林温温没有和林海争辩,只是在林海说得狠时,忍不住又去看宁轩的反应。

    他还是在同小厮说话,待说完后,终于站起身来,对林海道:“许久未和林兄切磋棋艺,可否赏脸去旁间下一盘?”

    宁轩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林温温小手紧紧攥着衣裙,想看又不敢看。

    林海似乎还有话要对林温温说,可是碍于宁轩的面子,便只好作罢,只是在临走前,又对林温温冷声叮嘱道:“下堂课可不许再丢林家的脸了!”

    林海说完,拂袖离开。

    宁轩却并未跟上,而是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女娘,他试探性轻唤了一声,“三娘子?”

    小女娘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缓缓抬头。

    她没有落泪,也没有气恼,只是苍白的脸色上带着几分无措。

    宁轩微微蹙起的眉宇松了下来,朝她温笑地点头道:“我曾看过《任氏传》,的确好看。”

    明明那些鄙夷的话和神情才应该更会令人难过,可林温温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鼻根忽然涌出一股nongnong的酸意。

    她强忍着这股酸意,对宁轩回以一个微笑。

    待那道竹月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林温温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趴在了案几上,将脸颊深深埋进臂弯。

    堂中越来越安静,只剩少女强忍泪水的啜泣。

    在她身后,那个一直在专心书记的少年,手中的竹管笔忽然落下一滴浓墨。

    第4章

    ◎不识好歹◎

    “呀,郎君的笔断了!”看到被浓墨遮住的字,顾诚因身侧的小厮青才,脱口而出。

    顾诚因很少用毛笔,因毛笔需要更多笔墨,也会占用更多的纸张,竹管笔则不同,价格低廉不说,写出来的字又细又小,一张纸上能写出很多字来,方便书记也更加省钱。

    只是唯有一点不好,竹管笔的笔尖处会因长期被墨水浸泡的缘故而断裂。

    顾诚因手上的笔是他最后的一根竹管笔,原本他是打算等今日散堂后去西市买,没想到这根笔尖断得真不是时候。

    林温温还以为堂中只剩她和珍珠,听到青才的说话声,这才想起身后还坐着一个顾诚因。

    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伏案哭泣的样子,连忙从案上爬起,用绣帕擦着脸上泪珠,可随后身后便又传来顾诚因的低声咳嗽。

    一咳便是许久。

    林温温蹙眉,不动声色地将身下软垫朝前挪了几分,又用帕子掩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