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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篇 第一章 彼此相反也不討厭(上)

    

梓篇 第一章 彼此相反也不討厭(上)



    我沒有被誰或什麼保護過的印象。

    過往的事在漫長的徬徨中逐漸模糊。

    在灰暗的街道遊蕩,認得每一條路,卻只覺得這裡像家又不像家。

    忘記了最一開始住的家是什麼樣子,是父母很不常回家才連他們的長相、聲音、怎麼稱呼都記不清楚嗎?

    抬頭看向四周忙碌的人,每個人都在各自做著自己的事,看起來很幸福。

    販賣鮮花和水果的攤販熱情且親切、悠哉地漫步在街道上的貴族穿著漂亮的衣服。

    笑著聊起待會要去哪玩的一對母子、和朋友玩樂打鬧的其他孩子。

    擁有那些美好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彷彿是理所當然的。

    而我坐在一個角落,像在看別人手裡的糖,對甜味沒那麼嚮往卻總是會被鮮豔的色彩吸引。

    躲了起來就不會有人避開我的目光,我有時可以就這麼待一整天,等傍晚該回去的時候再試著把有趣的話題說給賈斯汀他們聽。

    可是,我似乎不是很擅長逗別人笑...也並不總是能遇見聽起來夠有趣的事。

    看過穿黑衣服的人圍繞著箱子,那天堆滿周圍的花朵是純白和淺黃,還沒枯萎凋謝就已經死氣沉沉。

    見過酒瓶散落一地,昨晚還吵吵鬧鬧的老礦工倒在冰冷的地面被蓋上白布,在幾句埋怨中安穩地一睡不醒。

    (那我自己呢?活著,還是死了?)

    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令我不自覺地看向天空,聽說過死後的靈魂會向著雲的頂端,飄進神所在的天堂。

    然而從黯淡的雲層裡透出的光就只是有點刺眼,照不亮這個灰暗的街道,更照不到這個角落。

    移開目光時,刺痛也跟著消失。

    知道自己還活著,卻沒有真實感。

    停下動作,我甚至會覺得自己或許並不存在。

    我一無所有,也得不到更多。

    只想要活著的證明和理由。

    所以為了不添麻煩,怕讓好心地把這樣的我撿回去的他們困擾,我經常選擇一個人待著。

    因為需要幫助的人一旦聚集得太多,最後就總會誰都得不到足夠的食物。

    (那樣會死掉吧...如果沒有被撿回去,我也會...)

    忽然,肩膀被誰用力地推了一下。

    他認出在角落的我,動作相當粗魯,不客氣地叫我「被撿來的」。

    我坐在這,讓賈斯汀不高興了。

    急忙向他道歉之後,我來不及閃開,被還在生氣的他打中。

    這次是因為不喜歡我的聲音才打我。

    我怕他更討厭我,沒有再多說什麼。

    站在一旁的克里斯蒂娜和瑪麗莎也跟著附和,用腳來踹我。

    視野不停晃動,我難看地倒在地上。

    如果是更年長的孩子,或許就不是這種程度的傷了。

    我是被撿來的,不能再造成困擾。

    被說沒有自尊、不會回嘴也無所謂。

    身上的傷讓我覺得自己也是還活著的,所以我忍不住笑了。

    他們會開心的話,我像這樣繼續被打也沒關係。

    越是疼痛,就越能鮮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血液的熱度、加快的呼吸和心跳,比任何時候都還強烈。

    但是要他們繼續弄傷我卻被拒絕了。

    為什麼這樣很噁心?我想不通。

    他們不是還可以給我更多疼痛嗎?

    明明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走,很羨慕他們玩在一起時的樣子。

    望著逃到遠處的他們,我笑了起來。

    人們像被詛咒,不斷重複生和死。

    在街上的某個灰暗的角落,或是太陽底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

    沒有特別的理由和任何意義,他們就和我一樣,也會被責罵和毆打。

    最後被遷怒的就是我,接受那些是我存在的理由。

    我開心地低聲向代表「他們」的傷痕說,我被選上了。

    有了更多存在的理由,「他們」也會為我感到高興吧。

    他對著他繃帶底下的傷口呵呵笑著,沉浸在看似散漫的氛圍,獨自專注於和幻想對象的對話。

    繞著他轉了一圈,貼到側面朝他揮手都沒看到他有什麼反應,可想而知是十分入迷了。

    但還沒從局外人的思維調整過來的她偏向於無所謂他這麼做的心態。

    不如說,一個連心事都沒辦法跟他聊的陌生人能對他起到正常陪伴的作用才奇怪。

    把說話的對象從非人的傷口換成有個人樣的她,也只是讓他在外界的眼光下顯得不那麼怪異。

    包括他最初的好感、依賴已久的價值觀,如果能作為這計劃可做割捨的一部分,他說不定也會在投入太多之前先自願做止損。

    癟掉的皮球又會再被往別的方向踢,反反覆覆,沾滿塵土。

    直到不再鼓脹,掩埋進沙土之中。

    「你們可以不要在這裡想事情想到話都不知道要回了嗎?」

    「我不是已經確定要選他了?」

    「唉...就是這樣,我才想問妳選這傢伙,真的沒問題?」

    琉輝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只差沒直接問「兩個不省心的人要怎麼有個好結果。」

    連帶著他一起,做出的選擇被質疑,她不是很高興。

    既然要讓她挑選沒嚐過的口味,就別在她挑了其中一個時,說可能會不合她的胃口。

    於是看她也沒打算要重新挑一個人,琉輝也準備下定結論,畢竟再多做拉扯只會拖慢步調。

    「那就這樣決定吧。」

    「既然這樣,就要拜託妳多照顧我們家的梓了?小黑貓不會介意有點麻煩的好孩子吧?」

    她看得出連皓(至少表面上挺開朗的人)都覺得不好應付,內心毫無波動但姑且還是問了一下。

    「照顧他很難嗎?」

    真的嫌棄就不會說他是好孩子了,她很懷疑皓的說辭到底有幾分能信。

    「當然是挺不容易的吧,因為小黑貓看起來是那種被咬一口就會想咬回去的類型,不過這招對梓沒用喔。」

    「妳搞不好會覺得很後悔,如果選的是我就太好了。」

    單純不甘心?還是如威脅般的忠告?

    皓皮笑rou不笑地這麼低聲說著,令她罕見地感受到被性格陰冷的傢伙短暫盯上的恐怖。

    但他說的也不全錯,所以她不否認他的說法,只針對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給出感想。

    「你好有自信...」

    換成她沒被選,頂多會覺得不意外。

    能讓她有興趣到想問「為什麼不是選我呢?」,這種因為沒被選上而感覺到失望的狀況並不多。

    也不明白該怎麼和她難把握距離感的人相處,再說了,為什麼後悔之後能覺得選他會比較好。

    說著不選他會後悔,可是撇除能找個對象當玩伴的樂趣,在初期最不留戀的就包含了他自己吧。

    她最後看向在兩個人走掉後,沒理由待在這,且並不對此沮喪的悠真。

    要形容的話,就是在場最正常的人,是她沒相處過的類型。

    需要她抬頭仰望的木頭做的大柱子,結實牢固且碩大高壯,通俗一點就是不打籃球會很可惜。

    「我也要先走了,bye啦。」

    但他走得很乾脆,除了身高優勢帶來的壓迫感,留給她的印象就很簡單、率性了。

    算不上討厭,就只是和她無話可說。

    結果就剩下她和梓還待在這。

    他沒參與太多話題,吃完了糖,轉頭就和傷口訴說喜悅,看似被動地接受了安排,卻和回憶裡畏縮怯懦的模樣有所不同了。

    那道孱弱的身影化成了她想像中愈發冷硬的一堵灰牆,或者說是戳不動的硬豆腐。

    兩人一進一退,她往後退了好幾步,他也會維持著相同的距離,一步步地跟過來。

    「...妳可以先聽我說嗎?」

    「嗯,看你想說什麼。」

    他近看才發現她比他想的還要嬌小,警戒心忽高忽低、破綻很多,快要被撞倒才會馬上反應過來該躲開危險。

    由內而外散發血液的香甜,半渾濁的血色映照他的身影,將遲疑轉為鈍化的鋒芒。

    扎入皮膚的鈍刀會刺得更為地深刻,只是他也很喜歡經過細心打磨之後的晶亮鋒利。

    生了鏽的刀尖恢復了鏡子般的清透,等待著成為能夠發揮作用的利器,那真的非常地令他嚮往。

    所以他面帶笑意地這麼問了她:

    「妳...喜歡我嗎?」

    「哪一種?」

    好感、友愛、關愛、熱愛。

    淤青、挫傷、刀割、撕裂。

    哪種都是喜歡,哪種都是享受,能夠承受越多就代表得到的越多。

    「應該是...全部。」

    他猶豫的時間並不久,語氣毫無疑問是肯定句,問他第二次也會得到相同的答案吧。

    忘記灰牆的厚度,沒去想得用多大的力氣爬上牆頂才看得見另一邊。

    她直接就往他的方向靠了過去,只差豎起耳朵湊到他嘴邊去細聽他說了些什麼。

    「你想要我給你全部?」

    她瞪大眼睛,打從心底感到驚訝,還以為他是想知道第一印象才問的,實在不理解這個人是太看得起她了嗎?

    看他和家裡的人感情挺好的,怎麼會要她給一些還沒建好基礎的喜愛呢。

    「我也可以給妳很多...那些痛得很舒服的事...我們可以一起嘗試。」

    然而在他把下一句話說完之後,她就無視他沉重的期待,立刻縮回自認的安全距離。

    習以為常地架設鐵絲網,圍起舒適圈請人進去,過於輕易的邀請幾乎要令她錯認為是草率的舉動。

    「妳這樣...是討厭我的意思?」

    「我說討厭你的話,你會相信嗎?」

    「嗯...妳好像很喜歡反問別人,明明我問的是妳的想法。」

    而且不能太依賴於從她的表情來看她的情緒,這是他盯著她看了那麼久之後所認知到的一件事實。

    包含遠離了他的身邊,她從頭到尾都沒露出嫌惡的表情,卻能感覺到無論如何先離遠一點的警戒心。

    所以他在想,是默默地被討厭了嗎?不想要她把厭惡藏在心底,連改正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