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mama的骄傲（下）

    1.

    我恨你，嫉妒你吗？我的mama，是被你抢走了吗？

    亚历克斯不再试图将meimei甩开。他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道：“我不嫉妒你，更不恨你。我mama也是你mama……可能，有一点羡慕吧，羡慕你可以完完全全拥有mama。”

    “我深知自己是privileged的，我从不否认这点。”莱斯利看着他的眼睛，难得的，她眼里都是温柔，“不过你也不赖哦。你看，你亲爹后妈和你弟弟都是很好的人。经济上，可以给你很大支持的家庭你有两个，一般人可能一个都没有。当然你还有我啦，我那么可爱又性感——”

    原本平静下来的亚历克斯，再次试图将meimei从自己腿上晃下去。

    “好啦跟你说正经的。”像是预知了他的反应，莱斯利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稳稳坐着不动，语气是难得的平缓和认真，不带任何打情骂俏，“其实你不在的日子里，mama对你都是很愧疚的，我都看在眼里。她对你的爱绝对不比对我少。

    但是呢，mama是中国人，他们那代人的思想观念和我们在加拿大所能接触的非常不一样。外公外婆也是这么对她的，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可能也没有别的方式。而且她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不好，必须很tough才能应对生活。

    我知道，你在白人家庭长大，可能无法理解这种东亚家长的parenting　style，会对你造成很大冲击——”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听我说完。其实mama也挺不容易的。你是不是觉得她整天像个刺猬一样，而我爸却总是能和颜悦色地做和事佬？那是因为我妈帮我爸把家里一地鸡毛的那部分责任都承担完了，这样他才能整天像个小孩一样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才能在外面专心忙他的事业。

    谁都想跟孩子做朋友，谁都不想必须对着孩子唱红脸，但养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只有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事情都是mamacao心的。从我上幼儿园开始择校，上课外班，到我申请美国的大学，搞文书课外活动考SAT这些，我爸几乎都没参与过，他就只管出钱，都是mama一个人在cao心。

    小时候每天都是mama接送我上下学，每周的冰球训练都是她送我去，然后一直在球场等到结束。同时她还要远隔千里cao心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教育。

    我记得你要申请大学的时候，mama每天都在给你看申请外省大学的事宜，跑了一所又一所学校实地考察，有时候我看她晚上十二点还在忙你的事。而且mama也不是什么家庭主妇，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她cao心我们的同时还要cao心她的工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莱斯利停下来歇了口气。看着若有所思的亚历克斯，她挪了一下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说道。

    “我其实挺能理解她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目标，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不顾一切的那种劲儿，我个人是不觉得有什么错的。当然，这个过程中确实苦了你。

    我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替mama辩解什么让你谅解她。我只是觉得，人应该多想想自己拥有的，不要总想自己没有的。很多事情就是你的一念之差。放过自己，跟自己和解，是最重要的。”

    语毕，莱斯利并没有等到对方立刻的回应。她知道，他在消化自己说的话。

    亚历克斯也没想到，平日里为所欲为，任性骄纵的meimei，竟然能说出这么体贴，成熟的话语。他从未见过meimei这样懂事，温柔，通透的一面。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润脸颊，看着她清澈透亮的双眸。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她了。

    就那样静静对视了片刻，他们的目光在彼此的瞳孔中交汇。眼波流转间，一股深深的情感如暗流般涌动，却又被默默压抑在了心间。

    “我说完了，你想走就走吧。”莱斯利低下眼眸，在哥哥的耳边低语，“不过我想问问你，你搬出去是为了躲我吗？如果你觉得靠搬出去就能躲过我，那你也太可爱啦。”

    亚历克斯一只手搂上meimei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道：“莱斯利，我爱你，我不能任由自己伤害你……等你上了大学——”

    “你爱我？”

    这是哥哥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对自己说出这三个词。

    “……啊？”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亚历克斯有些愣住。

    “你爱我。”

    meimei的额头轻靠在自己的额头上。她的右半边身体紧贴着自己的左胸腔，自己加速的心跳势必能被她清晰感受到。即便是隔着衣物，双腿也能感受到来自她的触感和温度，撩拨着自己的心弦。

    “……我当然爱你。”

    “……等一下，你说的不会又是什么兄妹之情吧。”

    “……”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轻启的双唇。他知道，再不做点什么，自己又要失守了。

    “噌”地一下，亚历克斯直直站了起来。原本牢坐的莱斯利面对这样的突然起身，直接被掀到了一边的床上。

    “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谢谢你。我走了，下周见。”

    2.

    亚历克斯终归还是搬出去了。

    市中心的公寓，离学校步行距离只有十分钟。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开车了。

    不过为了让亚历克斯能经常回家，好让自己老婆别那么伤神，欧阳辉还是坚持叫他把车开了走。

    亚历克斯并非不愿意回家。他根本没想和mama闹僵。和mama的争执，自己情绪的爆发，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

    他是这样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跟别人说了重的话，不出一会儿就会后悔，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想方设法给对方道歉。只是李玉梅并没有那么容易服软，这些天一直不冷不热的，似乎服软是一种伤自尊的行为。

    起初的几天，全新的独居生活并没有让亚历克斯觉得有什么异样。他还是照常上学，教课，打工……他甚至接受了朋友非要过来给他开暖房派对的提议。

    一个普通大学生的生活，似乎重回了它原本该走的轨迹。

    可这样的常态，还不出一个星期，就不知不觉一点点瓦解了。

    亚历克斯和莱斯利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了。他甚至记不清上一次没有她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但既然记不清，想必那日子是不难熬的。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可以说是度秒如年。那剜心的折磨，日后他定是会记得的。

    那些在家的日子里，每晚都有meimei在墙的另一边的相伴——有时她会在墙上敲两下，意思是“你过来一下”；敲三下，则是“晚安”，他于是也会回应三下。知道对方就在墙的那头，让他度过了无数个安稳的夜晚。

    可现如今，他呆呆看着那卧室的墙，墙的那头，是陌生的邻居，亦或是没人在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会再有人对他敲三下墙。

    思念像是把匕首，在他的心头一刀一刀地刻着，记录下煎熬的每一秒。

    他的目光落在了餐边柜上的那瓶威士忌上——那是朋友拿给他的暖房礼物，他只觉得摆着好看，自然是不喝的。

    人们常说“借酒消愁”，酒精能短暂地掩盖痛苦，那是他此刻正需要的。他倒上了一小杯，轻轻闻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噗”地一下，那烈焰般灼人口腔的液体瞬间便被他喷了个干净。他还是无法理解怎么能有人喝得了这玩意儿。

    他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兑了半杯进去，然后走上阳台，望着远处的夜景，像喝药一样小口嗦着。

    城市的星星点点，从这高层公寓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望着远处一片藏匿在树丛中若隐若现的低矮建筑群——那是玫瑰谷的居民区，那里，有他深爱的人。

    此时此刻的她在做什么？在学习，在休息，还是和他一样，在受折磨……

    寒冷的风漫无目的地吹着，却吹不走他的忧思。思念在那酒精的作用下反倒是愈发强烈。恍惚间，他的手机已经打开在了短信界面，而短信也已经飞向了三公里外的人儿。

    “你在做什么？”

    很快，标志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省略号便开始闪动。闪动着，闪动着，那省略号却就是迟迟不肯变成具体的文字；每一次闪动，都像是牵扯着亚历克斯的神经一般。

    他走回屋内坐下，用力揉着太阳xue，内心的焦躁难以掩盖，直到那吊着人心的省略号终于停止了闪动——

    “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