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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遁入空门

    

七十八.遁入空门



    次日朝堂之上,魏承熙以最新传来的战事失利为由奏请撤销秦敬修主将一职。

    果然,极少发话的太子愤而怒斥穆国公无能,下令由副将暂代领兵布阵,如此以退为进,也算是种保护。

    也是从这时起,这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开始上书极谏,对朝事及百官大加纠察弹劾,一时之间铮铮名响、风头无两。

    “玉竹公子”之名再次传彻京城,然而他风头愈盛,魏蓥却愈是不安。

    现如今,当一个人在朝堂上疯狂抨击,多半是为博名。可她却只觉荒唐怪异,明明她的兄长并非沽名钓誉之徒。

    她也曾小心问过他,可男人只是笑笑,说他自有打算不必担忧。

    直到皇帝殡天,朱珩即位。就在众人猜测这位窝囊温吞的年轻国君会放任老派权臣继续做大时,魏承熙再一次出手了。

    从豪强纵容家仆闹事打死佃户开始,到提出全国性的土地清丈,再到万人血书请求遏制打击土地兼并,一步一步终于图穷匕见,矛头直指世家贵族。

    年轻的左佥都御史身着赤色罗衣,广袖翩然,一身风骨,虽不强健甚至有些单薄,却似狂风中傲然挺立的清竹,一开口便如金石掷地、碎玉噌然。

    盛名之下,魏承熙这一血谏愈加振聋发聩。朝堂之上谁都没想到出身京城魏氏的魏大人会反戈相向,拿世家开刀。

    下朝后,魏府门前,昔日令人艳羡的父子彻底成仇。

    “你——好!算我们魏家没有养过你!从今往后,你休想再踏进魏府半步!”

    魏承熙看着面前有些苍老的男人,只觉得可笑。他抬头看着魏府高悬森然的门匾,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稀罕这里?

    他一直不明白,对于世家而言,传宗接代为何就那般重要?

    他的母亲乃秀才之女,偶然间与外出郊游的魏琪私定终身。八岁以前,他被养在乡间,连有他这么一个父亲都不知道。可当他开蒙渐渐表现出读书的天赋才能,他的母亲竟凭此摇身进了魏府大门。

    为了成为合格的魏氏夫人,她努力去学繁杂严苛的治家之道,去扮演大方宽和的正妻,接纳一个又一个优秀的继子女……一年又一年,在吃人的魏府中,那个记忆中自由爱笑的年轻女子终于熬成了疯子,就在油尽灯枯时,她都死死抱住自己,反复说着那两句话——你是嫡长子,你要做你父亲最得意最优秀的儿子。

    后来他做到了,父亲每每出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向众人展示炫耀。作为这一代魏氏的传承者,全宗族的人都在为他一人铺路,托举他一人。

    那便让魏氏毁在他这一代吧。

    作为那人心中完美的造物、最满意的儿子,这些时日他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在把自己推到众人面前,然后,报复般付之一炬。

    反正他早已自弃于天地。

    男人愤而甩袖离去,魏府大门在他面前沉沉阖上,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嚎啕斥骂。

    精心雕琢的门楣已有许多道风霜刻下的划痕,渐渐地,整扇大门也都会败落腐朽,乃至改换上新的姓氏。

    便是为了守住这区区一方匾额,倾注了多少人的骨血,说这是吃人的妖怪也不为过。

    魏承熙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心中庆幸的是至少他把meimei带出了这里。

    今日上疏前,他已经写好了自绝书,也一早亲手将meimei送进了如今最为安全的皇宫中。

    一切都已交代妥当,他该走向属于自己的归途了,可不知为何却依然有些不舍。

    他的meimei,他的爱人,他无法亲自呵护她,也看不到她今后将会过得如何,多么遗憾。

    “哥——”

    远远传来的凄厉呼唤是那般熟悉,魏承熙浑浑噩噩转身,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

    魏蓥昨夜抱着男人时便察觉到了异常,一早入宫路上的沉默更是让她极为不安,哥哥离去后,魏蓥到底放心不下,借口落下东西回到了两人如今生活的小院,却不见人影。

    魏蓥推开书房门,这些天他时常把自己关在这里,此时案上反扣着一封信,没有漆封,魏蓥犹豫片刻后拆开,一瞧却是大惊失色,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放妻、弃姓、挂冠……他是要把自己置于何地?难道她就留不住他吗?

    如果她就此入了深宫一去不回,是不是都不会有人知晓,这一处朴素的二进院落,竟然是魏左佥都御史生前所居,承载着她们兄妹俩短短相守的情。

    她不能接受!

    “哥,你想干什么?你同我回去!”

    魏承熙望着她,满目哀伤。

    “蓥蓥,进了宫同皇上好好过日子吧,他答应我的,此生绝不负你。”

    “我不要!我要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可魏承熙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想牵连于她。

    “蓥儿,你听我说,哥哥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什么结果我都一力承担。只是对不住你,蓥儿,我……”

    “我不管,你同我回去,哥哥,你说好会陪我一辈子的。”

    魏蓥望着自己的哥哥,泫然欲泣。见劝不住,强硬地将他拖回了家中,日日夜夜亲自守着。

    魏承熙的奏折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朝堂上昏聩沉闷的空气。几日后,揭发弹劾官僚豪强侵占农田的奏疏纷纷如雪,被压迫已久的底层百姓也愤怒地冲上街头泣血声讨。

    众怒之下,皇帝不得已下旨处理下狱了一批官员,不知有意无意,大部分都是高党之人。朝堂为之一空,风气也为之肃清,很快,就会有新生力量补上来。

    宫中白太妃和曾经的二皇子无声无息被禁了足,秦敬泽兼领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负责皇城守卫事宜,防止那些被打击清算的高党旧臣狗急跳墙反扑报复。

    而另一头,魏承熙生母的身世经历也被彻底起底,人们把她连同魏琪的过往当作茶余的笑料,在贵人圈里传得纷纷扬扬。

    混乱之际,魏承熙毅然挂冠出家,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一代玉竹公子遁入空门,世人同情可惜有之,讥讽嘲笑有之,却终会因不见斯人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