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必须一起开车上路这种事，无论中岛还是芥川最初都是很想拒绝的，但太宰先生说非他们俩不可，其他组合没有那么可靠的机动力。在建筑内部能直接靠罗生门进行各种作弊移动的芥川和拥有虎的强化四肢的中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和来自老师的隐晦夸奖没有关系，嗯。 结果是毫不意外地一路争吵，从灰发少年该坐后座还是副驾驶，要不要抄小路，太宰先生究竟是否发来了命令，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到最后中岛心累得不行，太宰给的耳机里确实有声音，但传来的全是老师跟同事们的聊天，好不容易熬到听见他们和花袋见面的话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 【唔，我去东边，敦和芥川去西边。】 啊啊，终于。 少年心交力瘁地吐出一口气。 “太宰先生有吩咐了，我们去西边的那个据点。” “太宰先生呢？” “他要去东边。” “……这个据点的布置人，有送进拷问室的价值。” 就因为离得太远吗？绝对是因为离得太远吧！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但每次意识到芥川又在胡乱迁怒的时候，中岛仍然会觉得过于离谱。 算了，反正这次被迁怒的不是他。 “喂，人虎，太宰先生没有别的话了吗？” 灰发的少年按住耳机，为里面传来的话语露出无奈的表情，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转播了太宰的提议，“……好像又在逗弄国木田先生了，然后要我们只听他说话，把周围其他人都当做杂音忽略掉。”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太宰先生特别提醒，在下一直做得很好！”黑衣青年嘲笑般地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中岛，“果然人虎你还是太没用了。” “你那个根本是做过头了吧！！” “无法坚持到底的话，就只是无能的柴薪罢了。” 争吵没有妨碍他们手头上的动作，芥川一边说话一边利落地将车辆拐上道路，向着西方据点的位置踩下油门，而敦则因为跟黑衣青年吵得太过专心致志而完全忽略了对方将车开成了什么鬼样，直到他看到前面的红灯和周围依然在飞快后退的景象。 “你这白痴！！不要闯红灯啊！” “在下是黑手党。” “黑手党也不能免疫车祸啊！！” “区区车祸而已，在罗生门面前不值一提，你竟然怕痛吗，人虎。” “我不是说我们会有事！！车会有事啊！！” 芥川沉默了一下，然后把原本要从车底盘穿出去的布刃换做从车窗伸出去，接着撑起车辆从十字路口上方飞窜到另一头，轰隆一声砸在马路上。 “……在下说过了，在罗生门面前不值一提。”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的黑衣青年这么说道。 “下回绝对不要坐你的车了——”头发上窜出了老虎耳朵的中岛敦发出气恼的叫喊。 “不要说得在下很想载你！” 【正感情不错地吵架呢。】耳机里传来太宰如此的评价。 “这什么鬼形容啦！！”灰发少年很有想要哭一下的念头，但不行，他死也不要在芥川面前哭。 “太宰先生说什么了！人虎，好好传话！” “竟然说我们感情很好的在吵架……” “……”芥川扭过了头。 正当中岛以为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对方正纠结万分地在喃喃自语，“唯独这个不想认同……太宰先生……在下跟人虎关系才不好……” 怎么说呢，他现在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老师提出了要求，但敦还没有傻到真的忽略他和侦探社，甚至是跟重力使之间的对话，哪怕后者听上去很像自言自语，至于芥川，毕竟他们还没到达据点，只要知道目前太宰并没有指示传来，他就会保持安静……好吧，安静是不存在的，但刚才来自老师的评价显然攻击到了要害，所以到达据点为止，黑衣青年全程都只是在那边小声地嘀嘀咕咕。 芥川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和中岛再做出任何在太宰看来会显得‘感情好’的行为。 到达废弃医院之后，灰发少年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老师会要求他和芥川一起来，因为附近晃来晃去的年轻人远比其他两处要多，毕竟医院这种地方，没点重大事故是不会轻易废弃的，虽然听上去更危险了，但作为试胆的灵异地点，无疑也增加了话题性。 如果只有黑衣青年一人的话实在过于显眼，即便敦很不想承认，但和普通的年轻人站在一起的话，芥川确实会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醒目感。 两人一边熟练地拌嘴，一边毫无违和地混入人群，然后慢慢地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动作迅速地隐入暗色，虽然难免被外围的人看到，但只要没有光明正大地接近医院，就还能勉强糊弄过去。中岛没有管身后的芥川，他知道对方肯定能跟上自己，少年直接翻上围墙，靠着虎的嗅觉和听力在高处奔走，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因为虎也能够夜视的缘故，中岛甚至不需要靠近光源，靠着记忆里的平面图分辨出建筑物的位置之后，他选择从顶楼的窗户入侵。 这样就能从最上面开始一层层检查，好找出敌人的隐藏处究竟是在哪里。 靠着夜色的遮挡，谁也没注意到攀附在外墙上的两人，和之前潜入老鼠的据点相比，这次的任务轻松得简直如同散步。不管是进入建筑物，还是悄无声息地避开里面那些在玩探险拍摄的人群，因为楼梯间一定会碰到人，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通过电梯井，在大部分电力设施都报废的情况下，这里根本没有人来，对其他人来说是危险地带的地方，于他们而言却跟快速通道没什么两样。 搜索整间医院意外地不算很费事，途中芥川偶尔有询问太宰是否发来命令，但很可惜，耳机里始终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敌人的实力过于朴实，于是太宰治选择了彻底放生自己的两个弟子。 事实证明他的策略并没有什么问题，直到靠近太平间为止，一切都顺利得好像在开玩笑。 可惜事情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就成功，本来地下的部分因为毁损严重，再加上照明缺失，只有逃生通道的幽幽绿光增加恐怖气氛，愿意下来闲逛的人就更加稀少，但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太平间，拍摄的团队和闲人反而开始逐渐增加。 当意识到前面的人数已经变得难以利用黑暗避开时候，敦只思考了一下，就选择拔地跃起，伸出双手双脚中的爪尖，好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天花板上，他看了一眼身后，然后默默将视线从被包裹成茧子的芥川身上挪开。 “人虎，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 “……才没有，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直觉，然后你刚才的沉默很可疑。” “你想太多了。”少年心虚地小声回答，“现在的问题是，太平间如果有这么多人走来走去的话，那肯定不可能是敌人躲藏的地方了，但我们快把整栋楼都搜索过了吧？” 【没有继续往下的路了吗？】 耳机里终于传来太宰先生的话语，其实刚才就已经能听到许多的说话声，但似乎都是些不认识的陌生人，看来太宰先生难得有在认真执行潜入任务的样子。 “背下来的布局图已经全部搜索过了，太宰先生，太平间应该是最底层。”少年这般回答，“可能是在哪里挖出了新的藏身处，但我们找不到入口。” “能判断出是在地下，你总算不蠢了一回。”芥川哼了一声。 “楼上能藏人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能同时瞒过虎的耳朵和罗生门探索的密室根本不存在吧？” “换成地下你的猫耳朵就不管用了吗？” “谁是猫！土层够厚的话就行，你不也没法直接用罗生门直接乱捅确定吗？那样肯定马上就被发现了。” 【配电间，去那里看看吧！】 “……配电间……原来如此！”少年露出欣喜的表情，“就算他们再怎么能挖洞，用水靠运输，也没法凭空变出电，一定要跟医院这边相连才行！” “不愧是太宰先生。”这次不止是芥川那么说，连敦也忍不住异口同声地跟了一句。 然后两人就因为这份并不想要的默契而互相别过头去。 寻找配电间并不费劲，因为这种地方通常都设立在地下室，尤其是医院，几乎每栋楼都会有一个配电站，只要仔细翻找哪里的线路近期改动过，再顺着电路用罗生门一路伸延过去，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隐藏起来的一处暗门。 直接破门而入没必要，这时候就得感叹一下罗生门在墙壁上开洞的便利性，虽然心里觉得很方便，但敦发誓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到时候芥川一定会变得更烦人的，他确信地想。 暗门之后的通道里有不少房间，不过里面驻扎的敌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考虑到这里是额外挖出来的地下室，用水相对比较麻烦，人手会变得精简也能够理解。中岛甚至为此感到庆幸，因为那也意味着他们的潜入任务仍属于简易模式，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终日点亮的照明灯，没有方才遍地阴影可供藏身的环境方便。 以敦和芥川的速度，翻遍整个地下据点也只花费了很少的时间，他们轻易地找到了一处看上去被严加看守的房间。鉴于太宰当初的指示是潜入而不是强攻，两人只好又一次选择了从角落的墙壁钻洞进去，敦并非有意发散思维，但他真心觉得镜花有一次评价把芥川为兔子，可能就是因为罗生门太擅长打洞了。 总不能是觉得这家伙可爱。 少年在心里没好气地吐槽。 顺利潜入房间的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任何正常人见到之后都会反射性呕吐的景象——有个穿着连身雨衣的家伙，正拿着一把斧子在血池里一下下地劈砍rou块。 “虽然我知道异能者都不太正常……但这个也太恶心了。”浓重的血气让敦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对他过于敏锐的嗅觉而言，这个房间实在很不友好。 “胡说什么，人虎，太宰先生和在下都很正常。” “……港口黑手党的其他人你就完全不反驳了啊……” “黑手党并不干涉成员的隐私。” “……你这不是比我说得还过分吗？” 可能是因为他们对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音量的缘故，不远处的异能者很快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什……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嘛，这种时候该怎么说才好呢……”不太擅长自我介绍的少年有些困扰地挠了挠下巴，而他的同伴已经直接扬起衣摆走上前去，“港口黑手党前来取你性命。” “喂喂，谁也没说要杀了他，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处理一个杂鱼而已，你太软弱了，人虎。” 【别伤害他，这可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啊！】 “啊，太宰先生说不准伤他。”敦有些高兴地转达了话语，但芥川却啧了一声，“别以为能借着太宰先生的命令来指挥我，人虎。”他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中岛。 “我就知道会这样！” 举着斧头的异能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名入侵者开始内杠，他有点想要去攻击，但看看自己手上的斧头，再看看对面四处飞舞的黑刃和可怕的野兽利爪，虽然仍然没放下斧头，但还是很识趣地选择默默后退了几步。 起码要避免误伤，对吧？ 事实证明他的举动还是很明智的，因为两个可怕的入侵者乒乒乓乓打过一阵后，控制黑刃的家伙转身用衣摆削掉了异能者高高举起，试图用以自卫的斧头。 被一刀两断的斧刃发出呼呼声，旋转着嵌入了墙壁，而套着雨衣浑身是血泥的男人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手掌中仅剩的木柄发呆，显然，那东西已经伤不到任何人了。 “好啦，现在应该能冷静地坐下来谈话了吧？”来倒他面前的灰发少年还在气呼呼地瞪视黑衣青年。 “……真是啰嗦，人虎。” 男人默默丢掉了手里的木柄，没忍住地发出了灵魂质问，“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呃……来找你？”抓了抓头发的少年终于意识到他们干了什么傻事，只能说对面的异能者也很奇怪，竟然没有趁着他们打起来的时候通知外面的警卫。 而对方只是叹了口气，“啊啊，我就知道有那么一天的，虽然来的是黑手党……不过没差，反正我确实杀了人，所以，你们是来杀我的，对吗？” “……唉？”中岛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副丧气又懒得反抗的样子，不由得感到困惑起来，“所以？”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意外之外地，男人这么说道，“反正换个地方，要做的事情也一样吧？既然是黑手党的话，你们会让我做的事情，跟这边应该没什么差别……因为他们也是啊，虽然没有港口黑手党的名气那么大。” “等一下，你不是自愿做这些的吗？”少年惊讶地问道。 “所以，确实是你用那些rou块做了什么，才会把我们的成员变成动物？”芥川冷冰冰地盯住了对方，果然，太宰先生不会找错目标。 “唉？”男人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么动物？我只是在增殖这些rou块而已。” “我的异能，就只是复制被我亲手分割的哺乳动物的rou体——就是那么个非常无聊的能力，虽然我有想着办法靠它开了个烤rou店……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结果了。” “突然冒出来一些人，把我抓到这里来，先是让我杀了一个人，拍下影像作为证据，然后就把我关在这里，让我一直一直使用能力增殖一块很小的rou块。”他指了指边上的血池，“从拇指大小，一直砍到现在这个样子……当然，中途有休息的时间，因为要把rou块取走，想办法维持它们的活性，毕竟我的异能不会对彻底死掉的东西起效果，回来之后会少掉一些，但我并不清楚拿去做什么了，毕竟我复制出来的东西只能存在两三天，不管是移植还是试验都不太可能。” “rou块应该是关键。”即便听到了对方的辩解，芥川还是毫不犹豫地如此认定。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这个人明显是无辜的吧！”敦皱着眉头说道。 “谢谢你，竟然还愿意说我是无辜的……”男人苦笑着开口，“但其他人不会那么认为，只要他们把录像带放出去，警察肯定会判我有罪，再加上是异能者，到时候必然会被关进特务科，最后的结局跟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我已经厌倦这样了。”男人垂头丧气地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来杀我的，麻烦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实话可能有点伤人，但是，应该是被骗了吧。】 “咦？”中岛诧异地开口，“这个人被骗了吗？” 芥川看了他脑袋上的耳机一眼，“既然是太宰先生的判断，那就没错了。” “你们以为我没想过吗？比如杀人只是幻觉什么的，或者我砍了的只是假货什么的，但是，是真的哦？因为我的异能，起作用了啊。”男人苦笑着这样说道，“而且对方还是个躺在病床上，只靠维生装置活着的可怜病人……” “那，那种事情……”这下，连敦也没法安慰他了，因为人可能会出错，但异能是不会出错的。 【是具尸体哦。】耳机里的老师的声音如此断言。 “太宰先生说，您砍了的只是尸体……这怎么可能呢？”毕竟少年刚才就听到了，对方说自己的异能只对活物起作用，以及被害人是靠维生装置活着的事实。 再怎么样也起码得说是植物人吧？ “对啊，我的异能不会出错才对……”男人虽然还这么说，但语气已经变得不太确定起来，他能感觉到，这位少年似乎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 【嗯？被取走了大脑的存在，一般都是会被称作尸体的吧？】 “！竟然是这样！”中岛敦睁大了眼睛，“这位……呃，还没问过名字的先生，您砍的的确不是活人！那具身体之所以靠维生装置活着，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只剩下rou体了！它被取走了大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特地准备这样的东西来假装您杀了人……” 明明直接让他真的杀人就行了。 男人同样睁大了眼睛，“我可能知道为什么……”他说，“我，我现在砍的rou块，应该是那个人身上的一部分，我一直都在砍同一个人……所以我才觉得没法接受，杀了人还要持续践踏对方的遗体什么的……” “果然，有必须是那个人的理由。”芥川点了点头，“既然你的罪行只是谎言，就没有继续听命与他们的必要了吧？” “但，但是，警察不知道真相啊，看了证据还是会觉得我杀了人？”男人慌张地说道。 【那不重要啦，反正我们会带你逃走。】 “太宰先生说，让我们带他逃走。” “也就是说，潜行任务结束了。”黑衣青年闻言，终于露出喜悦的微笑来，伴随着那笑容的，还有足够可怕的杀意。 “喂，不可以杀人喔，芥川。” “哼，你以为我做不到把他们打晕这种小事吗？人虎。” “稍等一下啊，他们说过，一旦发现我逃走，就要把影像放出去，让我完蛋的啊！！”看着面前两人已经打算要把自己捆起来带走的样子，男人不由得慌张地试图阻止他们。 “啊，那样确实有点麻烦呢，太宰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首先当然是，解除你的异能。】 少年和青年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男人说道，“把异能解除！没了那些rou块，他们肯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到时候，肯定是先急着处理手头的问题，至于对男人的追杀和报复，怎么也得是发现他失踪以后的事情——前提是他们能在天亮前发现。 不太明显的两下敲击声从耳麦中传来，这是约定结束指挥的暗号，因此中岛关掉了耳机，冲着芥川露出好胜的表情，“来比比看，谁在短时间里打晕的敌人更多吧！” “久违的对决吗？正有此意！” 两人这么说着，光明正大地切碎大门，就那样走了出去。 “等，等下，说好的带我逃走呢？” 刚刚解除了异能，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被遗忘的异能者，直到最后也没机会说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