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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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暑緩逝,金秋風起。上官博玉和洛風天天在山門上抻著小腦袋探看有無兩道身影拾階而上,掃雪的弟子們路過,無不笑稱觀中這陣多了兩隻守山仙鶴。 這日他倆在呂岩監督下練罷劍法,便又一塊往山門處跑去。平時呂岩看見,往往只笑瞇瞇一拂垂髯,自回那後山餵他的烏龜;可今日不知為何,他竟也抬腳跟在了徒兒徒孫後邊,成了仙鶴群中最為醒目的一隻。 這下時常藉機偷摸小師兄們頭頂的弟子全老實了,紛紛以三人週邊五尺為界退了開來,抄書的抄書練劍的練劍,再沒了平日的隨意。 「師父,你看那是不是大師兄二師兄?」 蹲在門邊看了半晌,上官博玉眼尖,較正拿根枯枝比劃劍招的洛風先一步眺見了山腰的兩個點:「師侄快看,你師父他們回來啦!」 這下洛風不再對虛空出招了,轉而和上官博玉一齊死死盯住那愈發近的兩人。小點漸趨清晰,只見相偕而來者身著純陽弟子服色,面若冠玉形止如松,果真是他們盼了許久的謝雲流和李忘生。 雖是初秋,但此間巍峨入雲,山道終年積雪不化。二人在瓊氈銀毯上逶迤著曳出足印,謝雲流似有所感,仰首望去,見一老二小俱在山門等待,忽地便停了步伐。 「師兄?」 李忘生低聲喊他:「還在擔心師父罵你?」 他們前兩日便抵達長安地界,只是惦記著要請林索為南桓淵歸鏤飾,就在城內客棧歇了一宿。 兩人要的依然是單人房——這些日子來他們早習慣了同床共枕,即便不行那等臊人之事,夜裡還是要相偎著睡的。尋常時李忘生總是晚謝雲流一些睡去,可昨夜霜月漸落,漏聲闌珊,他師兄卻始終未闔上眼,只對著窗外怔怔不語。 「師兄為何不睡?」 他輕輕地問,嗓音柔過他師兄未久前烙在額間的吻:「如有什麼心事,不若說與忘生知道。」 見他亦未歇下,謝雲流收回目光,在他雖睡意朦朧卻還撐著同自己敘話的眼瞼上蜻蜓點水般親了親:「沒事,只是這回下山遊玩許久,還拐了你一道,想來師父又要罵我一頓。」 他說得輕鬆,實則的確是近鄉情怯了——前回他雖因誤會與師門勢同水火,可與李忘生、上官博玉和洛風還是見上了面的;唯有呂岩,與他情同父子的師父,謝雲流卻是直至如今都未再得見。 他們二人暫別純陽遠赴藏劍時,呂岩閉關正值緊要關頭,故而並未現身;此番回觀,方是他重活一次後與師父頭一回相見。 縱使軀殼之中早非少年郎,謝雲流胸臆仍滿是侷促、不安——或者更多的是懊惱。 他還記得神策持炬將後山映紅滿天的那夜,記得殿門外聽見的「總要有一人為此事負責」,記得神智混沌下打出的那掌,記得李忘生與洛風的苦追在後,記得心灰意冷裡留下的「夜深了,山路不好走,早些回去」;後來怨與憤隨年月褪去,被呂岩撿回扶養的記憶開始佔了上風——他原是在遍地屍首裡丟了魂魄的稚童,若非恩師,早在那時他就已悄無聲息死去,不是作為謝雲流,不是純陽靜虛子,而只會是戰後荒地的一具無名餓殍。 可他卻因一時失措傷了師父。 「師兄?」 一雙再熟悉不過的手為他揩去額角細汗,謝雲流惘然舉目,眼光直撞進李忘生清可見底的眸中。 「師父不會責備你的,」寬慰好似淌過焦土的涓流,李忘生將眉心朱砂貼到他額前,低聲道:「你好好回來,就是他最希冀之事。」 「是麼?」他喃喃道,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正切膚相依的師弟:「師父他……」 可你們還不知我曾做過了些什麼,鑄下過什麼錯事,欲以眼下天真贖去舊時糊塗,當真可行麼? 多年來纏身附骨的歉疚如山洪傾瀉,謝雲流闔上眼,不願被李忘生看見他的慌痛。 「睡吧,」謝雲流收了收臂膀,將懷中師弟摟得更緊了些:「明日一早就回,省得師父他多一條理由罵我。」 無論如何輾轉反側,終歸還是要回來的。謝雲流原以為他已克服了那些畏懼,遙遙望見後卻明白自己從未真正釋懷。 所以他在濤捲千雪處橫刀斷浪,於峭壁仞立處沉心冥思,唯有一心撲在武學之上,他才能有片刻忘卻那些怨懟,那些苦痛,和深不見底的悔。 周身寒涼被欺近的溫熱驅盡,謝雲流側首,看向正以溫和神色凝視自己的李忘生。 「走吧,師兄,」他說:「師父等你許久了。」 真正行至跟前,謝雲流反倒沒了那些萬千愁緒——主要是呂岩一見面就樂呵呵地問了句:「帶你師弟野夠了,捨得回來了?」 一切還如昨日光景,鼻間莫名一股酸澀,謝雲流拱手,向身前老者畢恭畢敬一揖:「師父。」 上官博玉和洛風圍了上來,笑嘻嘻地在李忘生身側等著看謝雲流挨罵——他們倆皮得很,有時趁著呂岩打坐入定便拿起他的小龜玩耍,看著龜翻不過身的滑稽模樣偷笑,末了再躡手躡腳地翻回來。兩個小孩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有回如法炮製時卻被抓了個正著,那日兩人舉著打水木桶站了個把時辰,呂岩笑瞇瞇地在一旁餵著龜:「教不嚴師之惰,待雲流回來再好生教訓他。」 上官博玉心道可您才是我師父,為何沒被罰?話沒出口,呂岩便慈祥道:「博玉身為師叔,跟著風兒胡鬧,下晌再抄兩篇經來。」 兩隻皮猴立刻噤了聲,只一心期望純陽首席頑劣少年謝雲流趕緊回來分散火力。 謝雲流不知他們為何滿臉笑意地看向自己,只當師弟徒兒是正等著他拿新鮮玩意,於是自懷裡摸出兩個小羊泥雕來:「一人一個,不許爭搶。」 又轉回身掏出只上繪仙鶴的葫蘆遞給呂岩:「孝敬您的。」 老者臂間麈尾一甩,接過葫蘆輕輕一嗅,頷首道:「好酒。」 眼瞧看不成謝雲流被教訓的場面,上官博玉同洛風倒也不失望,抱著小羊開始嘰嘰喳喳地問李忘生名劍大會如何,這兩個多月都去了些什麼地方遊玩。李忘生耐心地一一回答,可總跟不上小孩兒興奮之下益發高亢的語速,一刻鐘後求救地望向被呂岩笑執麈尾敲了記腦袋的謝雲流:「師兄——」 「行了,在外遊歷多日,都回去歇歇。」呂岩施施然收回凶器:「你和忘生都受苦了。」 謝雲流應下,和李忘生一人牽過一個蘿蔔頭行了一禮,正要回住處去接著給求知若渴的他倆講故事,呂岩卻冷不防叫住他:「雲流,你心定否?」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話,聽在謝雲流耳中卻是平地驚雷。他猝然抬頭,恍然望向身前偉岸老者,俄頃,眼中訝然盡去,眸似潺湲清渠:「……我心已定。」 怎能不定?半生磨鍊萬千砥礪,他早撥雲別霧,不再游移迷惘。 「好,好。」呂岩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拎著謝雲流打回的酒往後山行去:「餵龜去嘍——」 拎著兩隻意猶未盡小羊回房強迫他們睡下時已是初更,謝雲流再自然不過地拉著李忘生回了劍氣廳。心知今夜勢必又是染透玉簟浸香綃,李忘生耳根微紅,卻也不曾推拒,進得內室後果然立刻便被揉進了懷裡,謝雲流托著他頰畔,親遍那張銜露欲滴的芙蓉面,啞聲道:「忘生,可以麼?」 這還需問?若是不願,他又何必自個走入這虎xue?可虧得他師兄多此一舉,本已在纏綿裡昏沉的李忘生倒有了功夫想些旁事,他將指節勾在謝雲流頸後,輕喘道:「師兄……為何要在淵歸上刻團雲?」 他們清早取了劍便匆匆趕回觀內,直到方才上官博玉和洛風纏著要看對劍才自匣中取出。淵歸握柄處以綠松石錯金盤鏤出朵朵流雲,南桓則是赤玉綴點的鯉魚銜鶴,兩者外圈皆妝點方勝,精巧可愛。 他知道雲是謝雲流,可淵歸分明是給他的劍。李忘生本當是謝雲流囑託林索時出了差錯,可師兄被博玉洛風問到此節卻輕描淡寫地將話岔開了去。明白此間緣由或許非自己所想,眼下又無他人,李忘生便問出了口,望他給自己解惑。 「師兄厚著臉皮為你討來這神兵,難道不許我署名麼?」 謝雲流叼起他一片瑩白耳垂,吐息絲絲縷縷拂在面側,催得這紅芍愈發嬌豔:「師弟好生沒良心。」 耳畔的酥癢漸漸往下游去,蛻成了無邊欲情,李忘生腰上發軟,一雙手輕輕挑開繁複衣飾,順勢將他打橫抱起放到了榻上。腦中清明幾乎要在洶湧而至的吻間燒盡,李忘生在他師兄輕嚙頸項時微微顫栗起來:「啊……那為何……師兄的南桓……刻的是魚鳥方勝……」 「師弟真不知是什麼意思?」 謝雲流移開正在纖長頸項肆意作亂的唇,轉而去吮他嫣紅唇珠:「魚鳥是小龍鳳,方勝是同心不離——你說我為何要請人雕這些?」 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李忘生雙唇輕啟,面上酡紅似醉:「師兄……心悅我麼?」 呆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要問。謝雲流同他一般羞臊,輕輕咬了他師弟一口:「都情願被你握在手裡了,你說呢?」 雪白裡衣飄然委地,輕紗捨玉鉤而下,掩去帳中璧人。謝雲流俯身去看已是春情漫溢的他,低聲道:「忘生,你可願與師兄合籍?」 被他環在身下的人怎會不願?年少傾心一誤平生,前塵風波起興,此番終得遂願,李忘生支起半邊身子,髮深深勝夜,瞳熒熒如星,再不消多言隻字片語,望住謝雲流只映出自己身影的眼,將唇緩緩貼上了他的。 心甘情願地入了虎口,自然只能落得個鴉鬢汗濕,纖腰款擺,花戶腫熱的下場。他們雖早有魚水之歡,謝雲流卻因憐他那處嬌嫩而始終不曾真正行事,今日二人心意相通,李忘生格外動情,見他在自己rou縫間磨得自己小去一回後便要自個動手解決,腹中深處霎時吐出黏稠花液,將腿勾到了他腰上,抬起堆雲砌雪般的臀去蹭他:「師兄……進來……」 被他撩撥得難耐,謝雲流仍堅守萬不能弄疼師弟的原則:「忘生,你還小,待你習慣了我們再——」 玉刻似的睫羽輕顫,李忘生紅著臉,貼在他耳邊呢喃細語。 謝雲流先是一怔,俄而渾身燙如烙鐵,握住他滑膩腿根迫人露出了rou花蕊珠:「忘生——」 芙蓉帳暖,玉芍承歡,待簾中重歸寂靜,更漏早悄過三更。謝雲流將眼尾飛紅的李忘生裹在衾被裡,復又走到此前被他們揉做一團拋在地上的衣物旁,翻撿少頃,總算摸出了個指環來。 他走回榻邊坐下,手指虛虛描摹李忘生清秀面容,心下正一片柔軟,旋即憶起這人剛才都附耳說了些什麼,頃刻氣息驟亂心神瞬搖,立刻就又不覺得他是什麼招人憐的小菱花了,分明是朵妖冶至極的牡丹。 『不小了,能和師兄生孩子了……』 這是木頭能說出的話麼?待李忘生睡足覺醒,自己必要將人箍在懷裡好好逼問都是打哪學來的壞。 哦,還有給他戴上這托林索打造的戒指。謝雲流張開手,一枚素樸銀環赫然在目,內鐫小字不過毫釐見方,需得目力甚佳始得窺清,可見匠人手藝高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縱如流雲飛去,尋常似燕歸來。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