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叶圆下班后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过了。

    她知道自己迟到了，所以连着一口气跑到门口，结果弄得自己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

    她插着腰敲了敲门，紊乱着呼吸抬眼，办公室里站着几个人，看样子似乎都在等着她。

    “抱歉。”

    她尽力做了一个口型，打了一个道歉的手语。

    迎面朝她看来的是一个年老的男人，是叶嘉南的班主任，徐蓁。

    徐蓁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她打着手语说谢谢。

    视线朝室内看去，只一眼，她就看到了站在墙壁边的那个男孩。

    一瞬间，她的心脏钝痛，眼睛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大概是她的到来令他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炯挚地扫向她，在同她交接一瞬后，又猛地撤离。

    “你就是叶嘉南的家长？”

    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率先站了出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她身前的所有光亮。

    “嗯。”

    她嗯啊了两声，点点头。

    “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那这他妈谈什么？”

    男人看着叶圆嗯嗯啊啊的样子，并不耐烦，直接爆了粗口。

    “你不要和你儿子一样嘴臭，老子能打你儿子，照样能打你！”

    站在一旁的叶嘉南猛地冲了出来，眼睛猩红，他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整个人都愤怒到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作势就要去打那个男人，却被班主任一把拦住。

    “叶嘉南，你够了没有！你妈在这儿你都敢啊你！给我站回去！”

    徐蓁狠狠喝止他，将他猛地朝后推去。

    叶圆的一颗心都悬起来，伸出的手在空中悬浮微抖着，张着唇却又说不出任何话，心里难免生出无力感。

    她只哑不聋，他说的什么听得清清楚楚。

    阿南。

    她向他打了个手势，跟在徐蓁后边过去，朝他摇摇头。

    “嘿，你他妈臭小子也敢打我，吃错药了吧你！你来啊你来啊，反正你妈今天就在这儿，你看看老子打不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那成年男人也是个较劲的种，一听叶嘉南挑衅他，也来劲了，再没管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冲上去就要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干架。

    叶圆连忙挡在叶嘉南身前，朝男人不停摆手。

    「拜托你不要生气。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她做着手语疯狂想要化解矛盾，但男人根本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妈，你让开，他要打就让他打。”

    叶圆连忙转过头，皱着眉看他。

    只一下他便语塞。

    “哎哎，季华家长，您先别生气，孩子小真的不懂事，他mama也是不容易，说不了话，但肯定是想跟您和和气气解决问题的，您也别这么意气用事。”

    班主任徐蓁走到二人中间，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男人这才嗤鼻哼笑一声，摸着身旁自己宝贝儿子的头，“可以不跟那个傻逼计较，不过你可看好了，哑巴女。你儿子给我儿子脸上身上打出多出淤伤，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必不可少哈。”

    他说着，掰着自己儿子的头转来转去，还把他的肩头的衣服拉开，给在场所有人展示伤口。

    “爸，你别这样，太傻逼了。”

    季华连忙拉起自己的衣服，走向一边。

    “有啥傻逼的，你自己又打不过别人，你要是能给那小子打成这样，老子奖励你一套房子。”

    季华连忙翻了个白眼，朝叶嘉南恶狠狠地瞪过去。

    “你再瞪我试试？”

    叶嘉南握紧了拳头，他至今无法忘记不久前从这个男人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

    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母亲那般口出狂言，他就恨不得打死他。

    “这他妈叫和气？”

    男人见叶嘉南依旧嚣张焰气，又坐不住了。

    “这还谈个jiba谈，妈勒个逼的。”

    “我说过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

    叶嘉南说着又要冲上去，被叶圆赶紧一把抱住。

    他还是什么都没听进去，越长大越不听她的话。

    她叹了一口气，疯狂地朝他摇着头，喉头咿咿啊啊地发声，那么隐忍又悲伤的模样，示意叶嘉南不要脑子一热做自己应付不了结果的事情。

    可男人下面的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懵了。

    “这他妈哪里像个妈的样子，看起来这么年轻。徐老师您被骗了吧？这哑巴女怕不是那臭小子外面找的鸡冒充的吧。你们知道鸡吧，就是那种在床上只会翘着屁股给人cao的，只能像她这样——”

    他想说只能像她这样嗯嗯啊啊啊地在床上浪叫，但他还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下一秒，整个人的面门就已经彻底没了知觉。

    叶嘉南的脸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他似乎看见了一阵幽烈的火焰，从他的眼底蔓延，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随后，他整个人猛地朝后仰去，头重重地撞上了玻璃制的茶几上，摔得是七荤八素。

    而最后，恍惚间，他只感觉叶嘉南骑到了他的身上，挥拳狠狠砸着他的脸，温热的液体循循不断地从他的口鼻涌出。

    *

    晚上十点。

    “妈……”

    叶嘉南站在诊室外边，拿着冰袋敷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小心翼翼地跟在叶圆身后，中气不足地唤她。

    叶圆焦急地踏着步子走向楼道，她手里拿着手机，在跟谁发消息。

    叶嘉南没有得到她的回音，也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机才嗡嗡震动。

    叶圆目不转睛地看着微信聊天页面，发现对面回复了消息。

    「好，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谢谢李先生。」

    颤抖着指尖打出这一段消息，她才彻底安心。瞬间，卸了力似地将身体靠在医院门诊部二楼的扶梯上，身体都在不自禁颤抖起来。

    “妈……”

    叶嘉南注视着她瘦弱的身形，敛眸，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站着，于是便走向前去伸手碰了碰一下她的肩头。

    “mama……”

    他有些讨好撒娇的意味，像一只可怜的失意小狗。

    可是即便这样，叶圆也没有理他。

    明明以前只要微微示好，mama就能原谅他，总是能原谅他。

    他的手指下滑，他的身形也凑得离她更近，轻轻地，牵住她的衣角。

    “今天是他们的错，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淡淡道，依旧不认错，倔强地为自己说理。

    可这一开口，就惹得叶圆红着眼睛转过来，挥手便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你懂什么，打人就是不对的，mama曾经教过你多少次遇到了再怎么糟糕的情况要先冷静冷静，动动脑子想想最好的解决办法，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她疯狂又迅速地打着手语，眼睛泛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这不一样，叶圆，你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神情落寞下来，心头泛起阵阵疼痛，于是没忍住开始直呼她的大名。

    叶圆听得一愣，不过她没有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只是真挚地注视他，继续打着手语愤然说道：「不管说了什么，你要知道，打人就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那个男人后脑勺撞得再偏一点，就会死。赔钱是一回事，可你还要坐牢啊，要是你坐牢了，mama怎么办呢？mama一个人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滚出眼眶，她的眼睛原本那样水灵美丽，可此时却像浸了血的破碎花瓣，那样令人心疼。

    “叶圆……”

    他看着她不断变换的手势，眼底尽是疼惜。

    打手语比说话累太多了，她每次一生气打起手语来，似乎都在消耗她的生命力。

    整个身体都伴随手臂一道抖动着，喉头总是尝试发声。

    叶嘉南想到，如果她像那时一样有声音，大概是声嘶力竭的。

    「mama就是一个工人，没有那么多钱赔给别人，你……你能明白吗？mama平生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平安幸福……」

    叶圆打着手语，眼泪像潮水一般越发汹涌，似乎把她从内到外都淹没。

    她颤抖着嘴唇，手停在空中。

    她的目光所及是他手背上的伤口与残留的血液。

    「阿南。」

    摇手唤他，随后她重重地抬起食指戳向自己的心口。

    五官因为哭泣而变形，泪水越过白皙的脸，一点一点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mama的心会痛，你知道吗？」

    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喉头便传来呜呜的哭声。

    她的身体那么瘦小微弱，可即便这样，即便没有力气，她还是朝他靠近，比划着。

    「你受伤了，mama会难过，mama会心疼，mama会比死还要痛苦。所以求求你，不管怎样，可不可以万事先保护好自己……」

    她牵起叶嘉南的手，那么疼惜地看着，一颗心都快碎掉。

    晶莹的泪水几乎止不住地坠落，沉重又guntang地溅在他还在渗着血的手背上。

    他看见她哭泣着轻轻地端起他的手吹着伤口。

    一边吹却一边担忧地瞧他，比划道：「这是不是很疼？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可就是这样，却比叶圆骂他还要更令他难过。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碎了，整个人架起来的屏障立刻便分崩离析。他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头却埋得极低，似乎没了那颜面去看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叶圆总是要这么考虑他，明明她自己才是这件事的最大受害者。那对父子都说她是鸡，那个季华还说了更过分的话，她怎么……

    “对不起……”

    叶嘉南还是没办法不道歉，他觉得心脏好痛，一想到她就要碎了似的，于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她揽进怀里。他的耳边那么清楚地听见她哭泣，他的眼睛透过窗户那么清晰地看到一轮皎洁的月，可他的心底却无声无影，装载深不见底的悲伤。

    他像个害怕失去珍贵之物的小孩一般用自己的侧脸不断眷恋地蹭着她的鬓发，劲实的手臂将她的身体紧紧环绕，似乎怕一眨眼间，她就消失。

    “我错了，叶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