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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前月下,谁又能分得清楚?娘娘说得动情,陛下听着也动容,末了叹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娘娘紧紧抱着陛下,流泪道:‘meimei从小就让着臣妾,臣妾所爱的,她绝不沾染,臣妾想要的,她双手奉上,有人欺侮臣妾,也是meimei挡着。说起来,臣妾惭愧得很,又糊涂又软弱,样样事情都要靠meimei。meimei心中很苦,旁人至多是爱而不得,meimei却是爱而不肯言,更不肯有只言片语的辩解,宁愿一年一年蹉跎下去。外面人都说meimei对昌平郡王如何如何,真是天大笑话。meimei和于姑娘这样交好,于姑娘和苗佳人的夫君,meimei如何会动那样的心思?陛下,meimei不过是一介女流,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过错?既是与陛下彼此喜欢,陛下便不能饶恕她么?听闻meimei在漱玉斋病得不省人事,陛下就将她接到景园来养病吧。陛下,meimei和臣妾,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永不分离。’“陛下听了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奴婢看见陛下的眼睛红了。如今看来,陛下既然只是将大人贬为女史,想来应是相信娘娘的话了。”我眼中一热,颇为惭愧,一低头,泪水滴落在裙上:“jiejie肯说这样的话,于她绝非易事。她本可不必理会我的。我竟还对她这么恶毒。”小莲儿道:“这是唯一能打动陛下的法子,娘娘是大人的亲jiejie,怎忍心看大人一直这么病下去?”我苦笑道:“你既说jiejie说的是真心话,这样……让我如何面对她呢?”小莲儿忙道:“大人何须烦恼,既然娘娘肯说这些话,自然是不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何况这些事情和大人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娘娘便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连这些都想不清楚。大人安心养病,待天气凉快些,大人就去景园和婉妃娘娘相聚,娘娘定然高兴。”用过晚膳,绿萼亲自送小莲儿回粲英宫去。我站在玉茗堂下,抬眼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一丝金黄色的流云自西向东横亘天际,像是谁无意间一刀,划破了多年的封藏,露出灿烂的金身。绿萼和小莲儿手挽着手,笑语盈盈地走远,莹白纱裙似云端缥缈,落下一片翠碧云影。久别重逢与劫后余生,足以让年轻的生命忘记所有的烦恼,化生出新的意义。太后、皇帝和睿平郡王为昌平郡王之事交相逼迫,我已是一颗泥足深陷的死棋。玉枢所言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因我本已打定主意辞官。眼见她二人走出漱玉斋,我这才回到书房,铺纸研墨,预备写辞官的奏疏。一个小丫头跟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我笑道:“你去玩吧,我不用服侍。”小丫头兴高采烈地去了,不一时,听见楼下飘起一阵轻柔和软的笑声。书房一片空静,砚石与墨交融无声。不多时,绿萼便回来了。她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走了进来,见我正在研墨,便笑道:“姑娘要写字还是要画画,怎么不叫丫头们来?”我头也不抬:“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没有送到长宁宫么?”绿萼笑道:“奴婢送到益园就回来了,小莲儿也算是咱们漱玉斋的人,不必如此客套。”说着挽起袖子,“让奴婢来吧。姑娘的病也才好,自己动手研墨,一会儿还有力气写字么?”书案上的纸在烛光下泛起浅金色的浮光,就像那一夜在含光殿时,矮几上那张漫无边际的稿纸。我缓缓坐下,恍然道:“我要静静地想一想。”绿萼笑嘻嘻道:“陛下命姑娘去如意馆作画,姑娘是在想要画什么么?”“画?”我茫然一望一旁空荡荡的火器架子,忽觉凄凉无限。曾几何时,我坐在这里向芳馨抱怨,“他既已收回火器,我便再也没有东西比着画“火器美人图”了。”心事与人,俱已渺茫。绿萼还沉浸在被宽恕的欣喜中,依旧笑道:“姑娘不作画,是要写诗么?”我提起笔,惘然道:“‘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130],我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绿萼若有所悟,笑意顿时沉寂:“姑娘当真想好了么?”我笑道:“宜修来的那日,我们不就商议好了么?”绿萼右手一滞:“可是如今情势变了,陛下已经知道姑娘的心意——”我提起笔,淡淡道:“他知道或是不知道,我不在乎。”绿萼忙道:“陛下知道了,定会好好待姑娘的。姑娘真的要辞官?”她一急,袖子滑了下来。我忙将她右手架起,衣袖才没有沾到墨汁。我取下她手中的墨条,轻轻搁在一边:“爱意恩情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不是天长日久的依靠。况且……”他真的相信玉枢了吗么?也许他只是愿意相信而已。绿萼道:“姑娘不尝试一下如何知道?”我哧的一笑:“慎妃、紫菡和皇后,当年哪一个不曾分得几分恩爱呢?”绿萼道:“可是昱贵妃、颖妃和婉妃几位娘娘,不是都很好么?”我叹道:“你还是不明白。来日我在他面前一开口,他便会怀疑我是不是与哪位亲王郡王勾结了,怀疑我逼死慎妃,气死皇后,想起我打伤妃嫔,想起我曾是弘阳郡王的侍读,想起我为昌平郡王抗旨,想起我的种种过失。”我也会想起我曾是杀害他四个儿女的帮凶,“他不信我,我也不会怨。留在宫中,至多也不过如此。”绿萼忙道:“可是日子久了——”我不容她说完,便挥手打断:“昱贵妃和玉枢与我不同,她们是干净的。而颖妃因是皇后引荐,曾被冷落数年之久,难道你不记得了?况且去如意馆作画根本不是我所好,去了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要日日等着被——”说着讥讽一笑,“临幸么?”绿萼一怔,随即会意:“姑娘说得很是。可是姑娘若辞官,将来慧贵嫔欺侮婉妃娘娘可怎么好?”“上次那两颗弹子够她受的了。玉枢有皇子,她不敢胡作非为。”于是蘸饱了笔,一气写了半篇,直到墨汁用尽。我抬眼笑道,“你怎么呆住了?”绿萼似从梦中惊醒,连忙拿起砚滴,却攥在手中迟迟不放水:“恕奴婢大胆,奴婢还是以为,就像婉妃娘娘所说,既然彼此喜欢——”我神色一冷,啪的将笔丢在笔山上。绿萼肩头一耸,连忙跪了下来。我淡淡道:“这所谓的心意,都是玉枢说的,我从未承认过。何况若是真的,就更得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