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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骨rou兄弟未必亲,逃出生天暂安宁(2800+)

    

第三十七回 骨rou兄弟未必亲,逃出生天暂安宁(2800 )



    两个半大的孩子像好斗的小牛犊一样缠斗在一起。

    蒋星淳的个头比蒋星渊大了一圈,平日里吃得多,攒出一身的好力气,又常在学堂跟那些欺负他的同窗们打架,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按道理讲,无论如何都不该输给瘦弱的弟弟。

    可蒋星渊似乎已经预判出他的反应,及时往后退了一步,灵活地闪躲着虎虎生风的拳脚,觑了个空隙紧拽着他的衣角,拉着他骨碌碌滚下长满杂草的山坡。

    棱角尖锐的石块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划出不少血口,带来剧烈的疼痛,絮娘焦急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真切。

    蒋星渊被蒋星淳骑坐在身上,结实的拳头一记一记重重砸向面门,他抬起手臂抵挡,输人不输阵,冷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没有认贼作父?还是你觉得你不蠢?”

    因着没有絮娘在场,他的声量提高不少,语气中更是带着nongnong的讥讽。

    “你凭什么说我爹爹是贼?”蒋星淳气红了眼,急促地喘息着,胸腔里的火一股一股往上拱,扯高嗓门大嚷,“你就是嫉妒爹爹待我好!嫉妒娘心里只在意我和阿姝!”

    蒋星渊的笑声越发响亮,在空旷的荒野中一圈圈回荡,乍一听好似鬼哭,颇为瘆人:“我嫉妒谁,也不会嫉妒你。你知道你那个好爹爹背地里是怎么对大娘的吗?你知道他打算将阿姝送人,只留你一个吗?你知道你最大的作用就是当人质,以便庄飞羽那个畜生要挟大娘乖乖听他话吗?你知道——”

    趁着蒋星淳发呆的工夫,他骤然发难,将结实强壮的哥哥反压在地上,朝着那张浓眉大眼的脸狠狠揍了过去,拳头重击皮rou,发出“砰”的一声钝响。

    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落了下去。

    “你知道——庄飞羽将大娘当做贿赂上峰的礼物,邀请知县老爷一同玩弄她吗?”他残忍地击碎天真的童心,亲手揭开成人世界的遮羞布,强迫蒋星淳看清围绕着孤儿寡母的豺狼虎豹,魑魅魍魉。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蒋星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大叫着还击。

    可拳头不知怎么失了方才的准头,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有奇怪的液体自眼角滑落,他疑惑地横起手背乱擦,叫嚷里渐渐带了哭腔:“我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一定是你胡说八道,编出来诓骗我的……她总是对我笑,她说爹……说庄伯伯待她很好……还说要带着我们搬到更热闹更好玩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

    庄伯伯待他那样好,每回过来都给他带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还会耐心地教他功夫,听他说些充满孩子气的话。

    有庄伯伯撑腰,学堂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街坊邻里也不再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他。

    那么厉害、那么神气的庄伯伯,怎么可能有两幅面孔呢?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蒋星渊的话,可脑海里电光石火般回忆起许多被他忽略了的蛛丝马迹——

    每到深夜耳边隐约响起的呜咽与呻吟、娘亲红红肿肿用多少脂粉也盖不住的眼睛、偶尔看见的撕成一片一片的衣衫……

    “随便你怎么想。”蒋星渊见他已成强弩之末,自己也适时收手,后知后觉地尝到口腔里的血腥气,蹭了蹭嘴角,才发现脸上肿了一大块,“实话告诉你,大娘要带着咱们去北边躲一躲,从此远离庄飞羽那个衣冠禽兽。”

    “你要是执迷不悟,就顺着咱们来时的路,回去找你的好爹爹,看看他愿不愿意看在大娘的面子上,抚养你长大成人。”蒋星渊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叶,神色淡漠冰冷,“要是识相,就跟我上去,从此以后管住你这张嘴,别再说什么让大娘伤心的话。”

    要不是为了絮娘,他才懒得跟这蠢货大费周章地解释这么半天。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蒋星淳钻起牛角尖,非要回去找庄飞羽问个明白,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想着,蒋星渊失望地看见,鼻青脸肿的蒋星淳粗喘着气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坡上走。

    絮娘在上头急得了不得,又担心抱着蒋姝追过去,反而迷了路,只能一递一声呼唤兄弟俩的名字。

    见二人一前一后走上来,脸上个顶个的凄惨,身上也带着不同程度的刮伤,她叹了口气,没有精力责怪他们,哑声道:“打够了没有?我们快些赶路,尽量在天亮的时候找个地方休息。”

    这是她和蒋星渊一早商定的计划,白日休息,夜晚赶路,如此便能避开有心人的注意,降低被庄飞羽找到的风险。

    蒋星渊乖巧地“嗯”了一声,照旧接过蒋姝。

    蒋星淳不声不响地走到絮娘身边,不顾她的反对,坚持将她手里那个大包袱抢在手里,低头看着脚尖疾步快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星渊悄悄扯了扯絮娘的手,引她落后几步,有些不安地小声解释:“大娘,和阿淳哥哥打架的时候,我没用太大力气,他受的都是皮外伤……”

    他怕絮娘觉得他多管闲事,心里生出什么芥蒂。

    闻言,絮娘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从身上找出帕子,弯腰擦去他唇角的血迹,声音有些哽咽:“阿渊,平日里阿淳总是欺负你,你从未跟他计较过什么,这回发这样大的脾气,想来全是为了替我出气。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辛苦付出被看到,被肯定。

    蒋星渊立刻高兴起来,眉眼闪闪发亮,笑道:“大娘待我这样好,我为大娘做些小事,挨两下打,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走走停停,到得天色发白时分,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村落。

    絮娘于村边小心寻了家农户,和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轻声细语地交涉了片刻,以几十枚铜钱换得一间屋子稍作歇息,说定天黑就走。

    蒋星渊如往常一般麻利地照顾蒋姝,向老奶奶买了十几张玉米饼子,当做接下来几日的干粮,又去街上买了三碗鸡汤馄饨,给絮娘那碗多加了几块rou,免得奶水不够,令蒋姝饿肚子。

    蒋星淳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这顿打挨得并不冤枉,心里又愧又恨,既恨不得跪在絮娘面前磕头认错,又想立时冲回去将庄飞羽大卸八块。

    他是冲动鲁莽的性子,藏不住心事,又不如蒋星渊活泛,不会说那么多好听话,只能像根柱子一般杵在絮娘跟前。

    絮娘心里有气,也不理他,吃完馄饨,累得坐在床上揉腿。

    蒋星淳终于找到机会,冲到外头打了一盆热水,一声不吭地放到絮娘脚边,自己就势蹲在那儿,看着冒着白雾的水面发呆。

    絮娘见他蔫头耷脑,全无往日里的活泼,心下到底软了软,褪去罗袜,将雪白的玉足探入水中。

    蒋星淳握住她的脚腕,不大熟练地一点一点揉按着,帮她舒缓酸痛的筋骨。

    几滴液体如同落雨一般,纷纷坠入盆中,砸在絮娘的脚背上。

    她哆嗦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向蒋星淳伸出右手,唤道:“阿淳,起来吧。”

    蒋星淳如蒙大赦,立时扑进她怀里,两手死死搂着她的脖子,嚎啕大哭:“娘……娘……我已知道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渗透絮娘的衣衫,在这一瞬间不知怎么想起已经变得面目模糊的亲爹,叫嚷道:“我没有爹……我爹早就死了……我从此再也不会认别人当爹……我只剩下娘……娘,你别生我气,你别不要我……呜哇哇哇……”

    絮娘被他哭得心酸难忍,眼泪也跟着落下,温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不厌其烦地哄他:“娘不生你的气,娘怎么会生阿淳的气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蒋星淳边哭边点头,拍胸脯保证:“我以后什么都听娘的,娘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蒋星渊坐在不远处的小凳子上,慢慢啃着粗糙到难以下咽的玉米饼子,看着蒋星淳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不停打嗝儿,那模样丑得要命,微微皱了皱眉。

    到底是亲儿子,混账到那等地步,依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原谅。

    换做是他,一定会被絮娘嫌弃的吧?

    蒋星淳又蠢又呆,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

    他嫉妒他。

    蒋星渊隐隐约约意识到——

    总有一天,这颗阴暗的种子会发芽长大,带来他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