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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看对面黑洞洞的房间,然后放下了窗帘。刚才,虽然是在混乱中,姜啸之也瞧见了厉婷婷一脸的汗水。她做噩梦了么?他不由想,是因为白天见到了自己的兄长?他之前本不打算和她多说什么,只是那一瞥之下,觉得这女人憔悴得可怕,面色蜡黄,满脸是汗,像受了猛烈惊吓的小动物。姜啸之不由动了些恻隐之心,才对她说了那番不回楚州的劝解。和他的主君一样,姜啸之从未把厉婷婷当做一个单独的现代人来看,他只认定,她就是之前下狱自尽的皇后,元萦玉。而姜啸之本身对这个女人,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的,因为一见面,她就让他险些下不来台。明祯三年秋天,延军攻破华胤。当时,姜啸之的驰龙军是先遣部队,也是第一批攻进华胤皇都的军队,虽然之前天子下过禁令,禁止士兵伤害禁宫女性的性命,但是攻城掠地的快感依然像野火般迅速蔓延,燃烧着闯进皇宫的每一个士兵。天子是说过,禁止害性命,可是不害性命之外,也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这些被胜利的狂喜给冲昏头脑的年轻将士们,高声叫喊着,虎豹一样冲进他们梦寐以求的宫殿里,他们拿刀乱砍那些名贵的陈设,洁白的玉石栏杆溅上了污血,雕花的玉瓶被推翻、跌倒在地上,铜镜被摔碎,紫檀木的架子给砍成两半,高大的帷幔也被恶意扯落,金子一样的流苏淌了一地,庞大的宫殿里,呼啸之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像吃了药一样癫狂兴奋。姜啸之身处这群激动的属下之中,却意外的毫无兴奋之感。按理说,今日应该是他最兴奋的时刻,甚至不客气地说,以私人角度而言,他比周围这些人,更加有理由兴奋雀跃。然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兴奋。十九岁的姜啸之,默默无言望着眼前的凌乱破败,心头涌起一股索然之感。和他曾经日日夜夜期盼着的结局,完全不一样。正发愣着,身边下属上前来报:“将军,前面清明殿里,出了人命。”“什么?”姜啸之一怔。“一名小卒被杀。杀人凶手是……”上报之人顿了一下,“是一个小宫女。”“什么”姜啸之更吃惊,“宫女怎么会杀人的?”难怪他觉得不可思议,别说宫女不应该会杀人,就算这深宫里的女性真能杀人,也不可能杀了姜啸之手下的士兵——驰龙军是六军之中最为出色的部队,里面的人选都是以一当十的角色,哪怕是一个普通士兵,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取了性命“还有,将军,陛下已经赶到……”姜啸之打断他,提剑飞奔出去:“我去看看”他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头:“对了,发现景安帝的踪迹没?”那人顿了一下:“发现了。”“在哪里?”姜啸之略有点吃惊,他没想到景安帝竟没能逃出去。那人一低头:“就在前面清明殿内——已悬梁自尽。”像猛然遭了一锤,姜啸之久久无语,半晌,才低声道:“我先过去看看。”到了清明殿,首先闯入姜啸之眼帘的,是殿梁上高悬的尸体……那人披散着头发,似乎表示自己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所以姜啸之看不清他的脸,却只看见死者一身雪白孝服,下摆溅满了点点鲜血。再一看,一具尸体被砍落头颅,就横在景安帝脚下,另一具,则被砍得七零八落,仔细辨认一下衣饰,的确是他的驰龙军士兵。姜啸之怒气往上撞,正要寻觅杀人凶手,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萦玉?你有没有伤着哪儿?”姜啸之一怔,这声音是宗恪的,他再抬头一看,正解开战袍往一个小宫女身上披的那人,不就是皇帝么姜啸之慌了神,赶紧躬身下拜:“陛下……”宗恪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又继续安慰那个呆若木鸡的少女:“萦玉,你别怕,没人再敢伤害你了。”宗恪这温柔的语气,让姜啸之暗自吃惊,天子在他们面前,嗓音一向清冷无感情,只有私下交谈时,才会流露出一些寻常的温和,他还从来没听过宗恪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谁说过话。萦玉?……姜啸之的脑子打了个闪,他想起来了景安帝最爱的小女儿,嘉泰公主,名字就叫元萦玉想到这儿,他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那个衣不遮体、满身是血的少女。她身上很脏,有血迹,头发披散着,上面沾染了呕吐物,衣服都被划破了,胳膊露出了一大截,少女的神情也很呆滞,眼睛空洞,僵硬不堪,活像个木偶。“……爹爹死了,爹爹死了。”她喃喃道,声音机械,就好像脑子坏掉了,只会重复这一句话。“别想了,别去看。”宗恪紧紧抱住她,“萦玉,先去睡一会儿,好么?”女孩像是全未听见,嘴里还在嘟囔:“爹爹死了,爹爹死了。”宗恪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旁边跪着的一排小宫人:“青菡?青菡在这儿么?”其中一个比嘉泰公主更年幼的女孩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奴……奴婢在。”这个叫青菡的女孩儿,早吓得面色蜡黄,满脸是泪,身上筛糠一样的抖。宗恪看看她,却微微一笑:“好些年不见了。青菡,你不记得我了么?你还帮你们公主给我送过芙蓉糕的。”本来就被眼前这一切吓得不轻,猛然提起往事,那小宫女显得全不知所措。见她这样,宗恪轻轻叹息:“你来帮我一把,把公主扶下去,换身衣裳洗洗脸,让她睡一会儿。等会儿我会叫大夫去看她。”青菡这才醒悟,赶紧拉了旁边同伴,几人一同上前扶住元萦玉,搀着她往里面去。等女眷们都退下了,宗恪这才转过身来,他看了一眼阶下横着的两具尸首。“是朕动的手。”他说,“当时嘉泰公主受其侮辱……”年轻的天子话没说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姜啸之恍然大悟。殿内气氛异常尴尬,几名原本在路上叫嚣着严惩凶手的驰龙军带兵官,都拿眼睛看着姜啸之。刚一进宫,天子就无端惩罚小卒,这简直是给驰龙军的主帅出了大难题。姜啸之在心里轻轻喟叹,他恭敬跪下来,道:“是臣约束部下不严,以致他们放肆犯上,还请陛下处罚臣。”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姜啸之很明显感觉到,面前的少年松了口气。“此事以后再说,你们先下去吧。”“是。”姜啸之微微直起腰,示意手下几个带兵官一同退下。转身时,他的眼角瞥见了悬梁之人,那一袭污脏的孝袍……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