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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从下午未时起就开始准备晚膳,长条的屋瓦下,切菜的切菜,炒菜的炒菜,胖瘦高矮,忙不迭地。“给我来点蒜沫子。”“倒点儿三年绍兴老黄酒。”小麟子穿梭在各个灶台上,十岁男孩儿的做派,举止间带着灵活与淘气。忽而从这里取一瓢,忽而又从那里抓一把,正在清蒸一条小鲈鱼。到底是年岁还不够,个儿还太矮,师傅们教会了她捏糕点儿、拌凉菜丝儿,蒸煮煲炖都会了,就是还不会炒菜。都习惯了她对皇太子的忠心不二,一个个笑里带着调侃:“哟,多日子熄火了,今儿舍得开灶啦?”她脸上也不觉得有什么,扬着声儿应道:“我太子爷回宫了,他瘦了!”啧,瞧这贴心,将来对自个儿小相公可能这样?陆安海在一旁布膳,听在耳朵里只是没脾气,正反奈何她不得。吴全有背着手进来巡视,抬眼就看见小麟子在角落忙碌,小灶台上锅盖被蒸汽顶得咯噔咯噔响,她一条小鱼蒸得鲜香四溢。陆安海瞥一眼,没好气:“有毒哩,一见人回来就被沾了魂,有得闹腾。”说着擦擦手走出去。廊檐下无人,傍晚夕阳打出一片阴凉,吴全有问:“都这样了,年底还能带得出去?”陆安海吃了许多年风湿骨痛的药,吃多了身体虚,特怕热,耷拉着厚肿的苦眼瓜子:“这不是还不晓得自个是女娃儿吗?不晓得就不知道动情,带出去了难过是有的,隔上一段时间淡了就好,终究年岁还小。”吴全有吭吭鼻子没说什么。忽而那鱼就蒸熟了,她小小试了一口,又往里添了一瓢儿香醋。嫣巧的唇瓣贴着银勺细品,俨然不关注他们在说什么。出宫对于她,似乎是陆安海打小小就提醒过她的,不然她也不会省慎地攒银锭儿。但没有到那一天,她便并不知出宫对于她意味着什么,依然是在这三丈红墙下陶冶着她的几尺宫廷生活。做好了端去给楚邹,傍晚申末酉初的时辰,紫禁城里被霞光映得一片橙黄。日头一落风就起来了,她曳撒随着步履轻拂,脸上洋溢着和乐的喜气。楚邹一觉醒来精神好,端姿展肩地坐在膳桌旁,那膳桌上三荤四素,搭一碗雪梨银耳甜汤,叫人赏心悦目。正中央搁一盘醉糟鸡块,将肥母鸡加红糟煮熟,醉糟而成,色泽淡红,点缀翠绿香芹增色。楚邹正要掂筷子,她忙把盘子够到他跟前。其实做得很不错,骨酥脆,rou软嫩,味道醇香,食之不腻。楚邹问她:“这道菜是你新做的?”她答:“是。主子爷不在,奴才跟着李嬷嬷学,等着爷回来尝。”小子上梁揭瓦学淘气,粉嫩小脸蛋被晒得有些红。那眸瞳剪水似的凝着他,楚邹原本打定主意回宫后晾她几天冷脸,被她这样黏黏乎乎,就有些提不起来劲。到底是管不住嘴啊,谁叫她专就拿捏了他的胃,便只是优雅地用着,不与她说话。天花殿脊下只有他二个人,显得空旷而静谧,偶尔银筷相碰的叮铃声也似荡着回音。他吃着吃着,便叫她:“回去吧,架子上那只陶龟,拿去赏你。”小麟子跑过去把灰不溜秋的陶龟抱在手上,却并无有多少高兴。她瞥见他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了,那花绿刺绣的走针,一看就是女孩儿做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宫里头的。他挂得这么若无其事,对她的打发也清清淡淡,她便看得甚刺眼睛。……清早的交泰殿露台上微风拂面,他换了身太子常服去乾清宫给他的父皇请安,腰间依然挂着那个香囊。小麟子跟在后面看,看他淡黄色刺绣蟠龙的袍服衬着那紫底花绿的麻布香囊,怎么看怎么就是不般配。她就问他:“爷,腰上那个丑八怪香囊是你从前没有的。”一个太监,对主子这样酸不拉几的语气,楚邹听了甚别扭。父皇不在乾清宫,小路子说正与九弟在坤宁宫里,他便又往后头拐。清风吹拂着他冷俊的脸庞,他凤目远眺,轻启薄唇应道:“是爷宫外一个朋友送的。”朋友……“那朋友是公子还是小姐,怎生送个礼物这样上不得台面?”小麟子抿了抿唇,又问。楚邹这次没搭睬她,他比她年长四岁,少年过了十三四身量便突飞猛进了,小麟子清条儿的不过只到他肩下。那修长双腿迈开大步,小麟子便跟不上他。自小习惯了奴才的走姿,跟在主子后是必须勾头搭脑的。好容易跟上了,才想要发问,根本轮不到开口他却又过去,她便只得一路碎步小跑着随在他身后。“嗤嗤,皇上看九殿下,门洞里漏风了~”“必是老四跟前那小太监给他吃多了糖,让朕瞧瞧。”几只雀鸟在坤宁宫肃静的瓦檐上扑腾,已经修缮好的坤宁宫给人一种似陌生似熟悉的感觉。人尚未进去,便听里头传来男人、女人与孩子的笑谈声,似是欢喜的,很多年都不曾再有过了。自从母后走后,这座庄雅的殿宇便是静谧的、朴肃的,母后弥留下来的味道,谁人都撼动不了,拂之不去。而此刻却是忽然的鲜活起来,恍惚勾着人以为光阴倒转。楚邹微微蹙了蹙眉,莫名的有些不好,但又带着一丝道不出的好奇与祈盼。叫桂盛进去通报。第87章捌柒三品令人新制的三弯腿罗汉榻在匠师的特意打磨下,现出经年使用过的哑光,看着便如同与从前无异。四岁的楚鄎站在锦榻旁,张着嘴儿喊“啊——”楚昂用银片子压着一看,便看到他蛀虫的两颗小门牙,黑洞洞的,诙谐又可爱。锦秀跟着俯身,忍不住捂嘴“噗嗤”一笑。楚昂这会儿心情好,爱宠地捏了捏儿子粉嫩的小脸蛋:“像他的四哥,老四当年亦是掉牙早。”锦秀听了附和:“人都道九殿下聪慧懂事,像当年的太子爷,这是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用慈爱关照着。”提起孙香宁,楚昂又不禁感慨,叹道:“但愿他兄弟几个手足情深,朕也好告慰于皇后。”“是。”锦秀低下头,蓦然发现与皇帝的脸庞不知觉间竟凑得这样近,她便情不自禁地凝了一眼。自从搬出景仁宫与皇九子独住之后,锦秀的位分便和普通宫女不一样了,虽皇帝没有给她特别提职,但是宫里奴才们看见她,对她的态度却已然分外恭敬。她的穿衣打扮也已经可与从前不同,不再像寻常宫女子那般,常年两套没甚么装饰的紫衣绿裙。此刻着一抹樱色斜襟素花衫子,下搭乌青色缀流苏璎珞马面裙,那贴合素雅的穿着将她莞尔身段勾勒,胸线显得那般丰盈有致。她的脸上化了一点淡淡的妆,不张扬的年轻妩丽,这样站在楚昂身旁,宠溺着他的儿子,便叫楚昂心里莫名宁静与温和。这是自从孙皇后去了之后,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