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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扬了扬手,“快点儿,看我遇到谁了,樊帆和……”高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显然是忘了老同学的名字。“田镜。”田镜微笑,提醒道。高冰露出抱歉神情,立刻回头道:“哦,还有田镜!”外面隐约可闻的脚步声似乎停住了,高冰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表情。高冰:“怎么了?快过来啊。”田镜和樊帆的视线被高冰的高大身形挡着,看不到外面的人到底是谁,樊帆往前走了两步,踮脚张望,田镜却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缩了缩。可惜他再如何缩,体积还是太惹眼了。那个人终究是走了进来。这家酒店的轿厢空间已经很大,地板和镜面都纤尘不染,视觉上又宽阔了许多,然而当那个人走进来时,田镜还是呼吸一窒,觉得墙角都在推挤他,要将他推到那个人的面前,避无可避。“盛兆良……”樊帆出声,而后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田镜。那种眼神让田镜觉得自己越发可怜,这种天气,汗出得更厉害。他低下头,盯着那个人的鞋面,那是一双whole-cut英式皮鞋,没有拼接,没有花纹,但是系带却有些微微松散,本该一丝不苟的鞋面缺失严谨。就算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光是看这双鞋,田镜都能将人认出来,高中时候他给这个敷衍的人系过好几次鞋带。“你们好。”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那么近,比他的任何一次梦境都要近,好像田镜伸手在空中一抓,都能抓到他一缕缕的嗓音。田镜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正正对上了盛兆良的双眼。盛兆良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盛兆良看着田镜,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曾经对田镜露出过鄙夷、嫌恶或者玩味的眼神,然而四年过去,就好像连可以追忆的线索都吝啬给予田镜,盛兆良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更为凌厉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盛兆良看了一眼田镜,转过身去面对电梯门,不再开口。高冰在一旁觉出点气氛尴尬,急忙按了楼层,跟樊帆攀谈,岔开话去。很快就到了顶层,电梯门打开后,音浪袭来。樊帆和田镜都没想到,不过是一次高中同学聚会,阵仗看起来却时髦得夸张,露天餐厅里的自助餐长桌摆了满满三桌,吧台里的调酒师在一帮女生的尖叫里把调酒罐耍得只看得见虚影,餐厅纵深处还有一个小舞台,一支爵士乐队正在尽兴表演。樊帆不由自主伸手揪了一下田镜的手臂,田镜疼地“啊”了一声,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睛就算没有任何情绪,也像刀子一样。田镜低下头。“这里好棒啊,田镜你快看!那是白字乐队!天哪我以为他们早解散了!”“你怎么还是改不掉一激动就掐我啊?”“哎哟哎哟,吹吹,不疼啊,咱们赶快过去吧,盛兆良他们都过去了。”“我不去。”田镜往后一缩,别说,还挺灵活。他一出电梯就瞄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角落,直奔而去。樊帆抓不住他,在原地跺脚:“你就窝着吧,窝着你也倍儿显眼,这么大个!”樊帆抬手画个大圈,扭头奔乐队去了。田镜被她挤兑惯了,浑不在意。侍应生过来给田镜拿了一杯酒,田镜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尝了尝挺甜的,想来度数不高,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坐着喝了。他的手胖乎乎的,拿细长的杯颈也不好看。田镜把杯子举高一些,透过晃动的透明酒液,就像是幻想一叶障目的愚人那样,用酒杯和酒杯后面荡漾的灯光,来掩饰自己寻找盛兆良的视线。他的目光掠过很多人,男人,女人,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在笑着,却都是些像汤锅面上那层让人生厌的泡沫一样的笑容,只让人想拿汤勺抿去。然后田镜找到了盛兆良。田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像过去无数次窥视到盛兆良的时候,他那张堆满脂肪的平凡的脸上,就能一瞬间变得生动。他用眼睛追逐盛兆良的身影,那个男人笔挺西服的身形和记忆中蓝白校服的少年相叠,他几乎要沉浸到追忆的幻觉中,盛兆良却突然回过头来。其实很久以前,田镜就想过,自己能够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盛兆良,可是为什么盛兆良,也做得到?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盛兆良看向田镜,那如芒在背的视线追了他半个场地,他不过是在忍耐,觉得好歹要在多年同窗面前给这个胖子留点颜面,可是过了那么多年,那家伙还是改不掉在暗地里偷窥的毛病。哦,也不算偷窥,因为每次他都一清二楚。盛兆良盯着田镜,田镜照旧没有出息地埋下头,有手指节揉了揉眼睛。田镜觉得眼睛刺痛,分神眨眼,才恍然发觉是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他放下酒杯,额上一层薄汗,那种咸味的液体和泪水不同,只会给人带来尴尬。不知道为什么,田镜觉得鼻子发酸。他被盛兆良用那种鄙夷的眼神扫了七年,今天再经历,也许应该怀念才对……“田镜。”田镜听到盛兆良的声音,这次那声音在爵士乐和嬉笑声中,飘飘忽忽的,田镜便没恍过神来,直到盛兆良又叫了他一遍。“田镜,抬起头来。”坐在角落里的胖子浑身一震。盛兆良毫无所觉。田镜觉得眼眶迅速湿润,眼下让他尴尬的终于不仅是汗水了。十一年前,盛兆良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田镜,抬起头来。第二章十一年前,田镜第一次见盛兆良,是在闷热而聒噪的开学季。和所有胖子一样,田镜不喜欢夏天,也最恨夏季都要到头了,还要来场热煞人的秋老虎。他穿一件衣领湿透的辛普森T恤,站在篮球场边排队领校服。隔壁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没支起计分板,应该不是正式比赛,但是却有很多人在看,大多是女生,田镜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偏头凑两眼热闹。很快田镜就发现,大家真正在看的是什么。这场没有计分打得随意又零落的比赛,唯一吸引人的,就是那个弹跳力惊人,越过挤挤挨挨的围观人群也能一次次跃入田镜视线的男生。除了食物,田镜最喜欢的是电影,看得多了,脑子里时常会有条件反射,爱把眼前的朴实景象转化成镜头语言。所以那个跳跃的篮球衫少年,就在田镜的脑海中切了无数个分镜:特写、跟镜、升格,田镜满足地舔舔嘴唇,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脑补过剩,领了校服就去找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