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薄情 第358节
原以为晚年凄凉,后事无着,却没想到,临终之际,居然有这么多人为他送终。 够了、够了。 他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下一?刻,吐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口气,放松了心神?。 李必生?摸了摸他的?脉,悲痛地宣布了结果:“叔父去?了!” 话音刚落,程丹若迈过?了门?槛,诧异地看着他。 “夫人,老师是在听到你和谢大人来之后,才安心去?的?。”旁边的?小乔大夫连忙回禀。 程丹若怔了怔:“是吗?” “是。”李必生?用袖子揩去?眼角的?泪,“叔父最担心的?,便是无人为他送终,丧事凄凉,如今可以放心了。” 程丹若不?由?哑然。 “棺木寿衣可都备下了?”谢玄英问。 李必生?道:“都有。” “水陆道场怎么说?” “叔父已经同?悬棺寺的?僧人说好了。” “灯油纸扎呢?” “上个月便开始筹备,如今都齐整。” 谢玄英问了许多问题,见李必生?都有所?安排,点点头,看向程丹若:“我为老先生?写铭文,如何?” 她道:“这再好不?过?了。” 古人最想要的?,莫过?于生?时有人养老送终,死后能风光大葬。 他们夫妻既已到此?,丧事一?定办得热热闹闹,大同?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派人送奠礼。 “丧服在哪儿?”程丹若问。 做都做了,不?如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说到底,当年若非李御医的?话,她父亲未必会同?意她学医。 不?学医,也就没有伺候陈老太太的?机会,更没有以后种种。 为他尽最后一?份心意吧。 也把自己的?名声,刷得更完美一?点。 “我为老先生?服个缌麻。” 老师算半个父亲,她便按照伯叔祖的?辈分,以出嫁女的?身份降一?等,为他服三月的?丧期。 -- 李御医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大同?大大小小的?官吏,不?管认识不?认识,都送了礼,或是派人上门?祭奠。听说程丹若为他服丧,自然又夸了她一?番。 连严刑书这样铁面无私的?人,都说她“孝顺恭良”,赞不?绝口。 出殡那天,李必生?以儿子的?礼数,为他捧了灵位。 谢玄英为他写了一?篇墓志铭,着重称赞了他在治疗鼠疫中的?贡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名垂青史了。 葬礼办完,程丹若继续宅家养病。 ——她送殡时吹了会儿风,有点小感冒。 感冒可以自愈,她便没有吃药,慢慢调养着,一?直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吃火锅。 她自己熬了锅底,辣椒(今年丰收啦)、花椒和牛油的?组合,终于无限靠近她的?记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除此?之外,还有羊rou枸杞锅、鸡汤菌菇锅,以及过?分清雅的?三仙锅。 是的?,三仙不?是三鲜,因为是菊花、梅花和竹叶。 程丹若:清水锅。 总之,富贵人家的?火锅就是这么嚣张,没有四宫格,四个小铜锅摆正中间,周围还能放上满满的?配菜。 还有十几道调料:甜酱、梅子酱、腐乳、神?仙醋、酱油、鲲酱(鱼子酱)、芥辣、豆豉、糟油…… 牛羊肥美,锅底鲜辣,只可惜,丧期吃rou还说得过?去?,喝酒是不?行的?。 她喝豆浆解辣。 吃饱喝足,难免困顿。 “困了就睡。”谢玄英道,“别强撑着。” 程丹若靠在枕上:“我睡了,你干什么?” 他道:“陪你。” “傻话。”身暖胃暖,人便易松弛,程丹若裹着薄毯,听着外头的?笑闹声,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哪怕不?说话,没有娱乐,这一?刻彼此?依偎的?温暖,就足以慰藉她。 “渴不?渴?”北方干燥,烧了坑的?屋里更是干得起皮,谢玄英喂她喝水,“你风寒没好,多喝点。” 她只好喝了半盏,问:“你喝吗?” 他摇头,给自己的?酒盅里续了半杯烧酒,慢慢饮。 程丹若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谢玄英:“还好。” 她轻声叹气。 重感情的?人,往往会对亲人颇多容忍,莫论最重视血缘的?古人。 然而,此?时的?靖海侯府,靖海侯多半在和谢二说话,谢大和莫大奶奶抱着活蹦乱跳的?儿子,荣二奶奶估计黯然神?伤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安哥儿是嫡长孙,家里的?一?切都是儿子的?。 柳氏呢,可能有点惦记儿子,但谢四在身边,也不?会太想。她已经习惯了谢玄英离家外出,早晚会把注意力分到魏氏身上。 “他们对你不?算好,你却总是惦记他们,毕竟是亲人。”她平常地说,“在宫里的?时候,你格外想他们,对吧?” 他缓缓点了点头。 “义父对你好,可你只是弟子,不?是亲生?儿子。”程丹若道,“逢年过?节,他和妻儿团聚,你便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外人。” 谢玄英扶正她滑落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程丹若道:“所?以,你想娶一?个深爱的?女人,生?儿育女,做个好父亲,把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都给他们,是不?是?” 他稀奇:“你怎么知道的??” “你对马都这么好。”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谢玄英不?作声了。 他倏而意识到,也许这也是她从前缄默的?原因之一?。 “我没有办法实?现你这个愿望了。”程丹若说,“你不?要怪我。” “这话从何说起。”谢玄英摇摇头,道,“你实?现了我大半的?心愿。” 她道:“总有遗憾吧。” “谁的?人生?没有遗憾?”他说,“老师也有遗憾。” 程丹若:“嗯?” “如若当初,他像大宗伯一?样没有走,今天也许已入阁拜相。”谢玄英道,“老师也遗憾,可他不?后悔。” 他加重语气:“彼时弃官而走,今朝只是遗憾,若没有走,必然懊悔终生?。功名利禄,又怎么比得了良知呢?” 程丹若细细品着这话,承认有点道理。 遗憾和后悔,好像是两回事。 “听你说,总觉得‘致良知’三个字,真的?好难。” “圣人之道,怎能不?难?” “也是。” 窗外响起了爆竹声。 她骤然吃惊:“到子时了吗?好快。” “嗯。”他抚摸她的?背脊,“又一?年了,睡吧。” 终于守完了,程丹若不?再坚持,刷牙漱口,钻入被?窝。 炮仗还在喧哗,她却又做梦了。 -- 这是元旦的?夜晚。 和朋友看完跨年烟花,已经临近午夜,校门?虽然能进,却要走过?一?条小路才能回宿舍。 平时大家相约一?起下课倒没什么,可这两天,路灯恰好坏了,怪渗人的?。 她的?三个室友,两个回家,一?个习惯早睡,此?时,独自走过?这条路,显然需要一?点勇气。 程丹若踟蹰,路很?熟,硬着头皮自己走也不?是不?行,可没有了熟悉的?路灯,怎么看,都透着几分陌生?感。 树也太高了吧。 怎么不?是笔直的?,这么多拐角? 风送来别人的?脚步声。 程丹若看看这条漫长的?小路,再看看光明的?保安亭,犹豫要不?要喊人来接。 念头一?起,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搂入怀抱。 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