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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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茨木独自一人抱着不轻的画作推开了自家院门。 迎面是一串热切的犬吠,巨大的黑色身影径直朝他扑过来,身后一条尾巴欢悦地打着圈。 茨木也重新见到了“小姑娘”。 她怯生生地跟在高大的鬼葫芦后面,已经恢复了纯白的灵体颜色。她穿着寻常的小裙子,只有额头上还留着一道深长的血痂,是生前的致命伤在魂魄上刻下的痕迹。 “放心吧,地府的人在轮回之前都会替她医治。” 弥漫的血红介于存无之间,其中走出一个半透明的高大身影,纯黑衣袍如墨,一头红发如火。 他今夜兑现了一个愿望,所以要来收下许愿者承诺的交换。 茨木抛开手里的画框,恢复魄体的双臂一把圈住了酒吞的脖子。他的心跳义无反顾地贴着酒吞的胸膛搏动,也被回应以同样的节奏。 “干得漂亮,鬼后。”酒吞在拥抱中霸道地塞进一个吻,满院的鬼灵亲眼目睹他们的王恣意掠夺着鬼后的唇舌。 明明亲吻他的并非血rou之躯,茨木却在深长的缠吻下几乎背过气去。直到鬼王享用够了,才稍稍松开面红耳赤的人类伴侣,一边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耳后guntang的皮肤,一边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鬼葫芦今晚纳了投名状,可以提前去底下挂个头衔了。” “这么快?”茨木果然面露喜色。 “他吞噬炼魂的时候,本大爷亲自做的见证,地府那边阎魔也允准了。” 酒吞解释说,吞噬死亡的他是冥界唯一的领主,但普通人的灵魂无法在冥界永驻,他们会通过轮回重返生界,所以名为地府的神域应运而生。人死后,灵魂就被鬼差引去地府,在那里清点福报和业障并轮回往生,而阎魔是地府的最高统领者。 不过,冥界的河流三途川地势险峻,常有亡魂流落那里被蛰伏的魔物吞噬。领主与阎魔商议之下,将一些冥兽养育成了威猛狰狞的地狱犬,令他们吞噬越矩的魔物,也逼退误入歧途的灵魂。 “鬼葫芦,你要是往生回到世间,可就屈才了。”鬼王抚摸着黑背健壮的脖子感慨道。 如果在几年前,茨木大概听不懂这句话。 那时的他,觉得亡者的世界阴森恐怖充满未知,如果驻留冥界,何异于像囚徒一样被流放,何异于自生自灭?然而如今的茨木明白,有些存在生而属于未知,他们会在腥风血雨的较量下凭一己之力踏碎恐怖,统领黑暗。 “一会儿有鬼差过来交接,你带鬼葫芦在家守着,本大爷先要兑现承诺送小家伙去轮回。”酒吞吻了吻茨木的额头,“晚点回来陪你。” 茨木点了点头。 他也蹲下身,对视着“小姑娘”的眼睛最后叮嘱道:“都说小孩的眼睛很灵,下辈子如果还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记得早点提醒爸妈搬家。” “我知道了。”小姑娘乖巧地笑了,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真正露出笑容。 大概她生前也是这副样子吧。 “小姑娘”的背影跟在酒吞身后消失于黑暗,茨木心头也升起一股夹杂着沧桑的成就感。 “鬼葫芦。”他把他的狗喊过来,顺了顺半透明的大家伙漆黑油亮的毛,“听说你今晚吃得挺多啊,撑不撑?” 鬼葫芦不等他说完就骄傲地嚎了起来。 茨木朝包里摸索一会儿,突然“变”出了三串牛rou丸: “零食有第二个胃。喏,犒劳你的!” 刚还散发一身威严的冥兽一下就没了架子,飞扑过来围着木签一顿狼吞虎咽。 “没成年的地狱犬都长这么大?!”一个高细的嗓音突然从院门口惊叫起来。 院里的气温陡然下降,茨木打眼看去,来“人”一身笔挺的西装,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截木令牌,竟跟阳间警察的打扮一模一样。 “你……就是鬼差?”茨木狐疑地确认了一遍。 鬼差跟着他的目光小心地低头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啊,这是方便现代的鬼魂理解我们身份的制服,您可能看不习惯。不如这样——” 他话没说完,“嘭”地掀起一股白烟,西服当即换作一身浴衣,布料上的花纹还颇具现代感,像是受了波普艺术的荼毒。 “冒昧地问一下,您工龄几年了?”茨木几乎下意识地蹦出这个问题。 “五年前下葬之后就入职了,多多指教!”鬼差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新古典主义的随性穿搭配着随便学来的礼节,直叫人头大。 “要不然我先介绍一下吧——”茨木赶紧指着鬼葫芦岔开了话题,“这是鬼葫芦,我和鬼王的狗,之前住我对门那间的。” 鬼差顺着他手指的方位抬头看上去,看见对门那屋漆黑的窗子,竟缩了缩脖子:“你是说……带鬼涌的那间?!还好你活人没住那间里……” 茨木骄傲地抚摸着他的狗:“是啊,有鬼葫芦镇着,平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鬼差走向鬼葫芦面前,左左右右公事公办地打量了他一圈,跟鬼葫芦的眼睛对视上的时候,冷不防又缩了缩脖子: “……是,是比鬼涌厉害不少。” 茨木怕他误会,替鬼葫芦辩解道:“他脾气很好的!他只吃炼魂……哦不对,还有牛rou丸和饺子馅。” 茨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话落在鬼差耳中宛如虎狼之词。 鬼差趁着低头翻找东西的岔子嘟囔道:“也就你这种纯阳体质的,才能这么说话。这一院子厉鬼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换了别人早被生吞活剥了。” 即便听出来他对这里的实情一无所知,茨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纯阳体质?你说我?” “不然呢?纯阳体质还火旺,不信你找个算命网站自己查一下!”鬼差不服气还有些委屈,“我们做鬼差的都是纯阴水命,从小被阴灵围着,被迫学社交,哪有你们纯阳命这么无所畏惧……” 茨木在他碎碎的念叨下,出于好奇,真的用手机搜出了一个算命网站。 他拿假名字输入了自己的生辰,出来的结果居然跟鬼差说的分毫不差。 “……可是我也有阴阳眼啊,虽然最近才能看清楚。而且我生日是冬至呢。”茨木咽下了余下的话,毕竟跟刚接触的鬼差聊透自己的离奇遭遇也不合适。 冬至日生的纯阳命格,极端矛盾,又跟身上发生的种种极度统一,好似他的存在离经叛道,又不知为何附在了这副有血有rou的躯壳上。 “你这眼睛才不是阴阳眼,我反正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鬼差看上去没理由说谎,也不像在奉承,“你看过《异形》吗?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是跟我们鬼差的阴阳眼比,你的真像那种……反正就是地球人长不出来的眼睛。” 茨木是不知道他在自己眉心中间看见了什么离奇景象,不过按他所说,这躯壳上的“附身”还不是个地球生物。茨木心中苦笑。 他其实从没认为自己身上寄生着别人。一切灾难冲他而来的时候,都清晰地瞄准着茨木自己——他的在意,他的痛觉,他的取舍。他无法推卸给旁人。 那么就算有寄生,也应该是他夺取了这副本来是纯阳命格的身体吧。至于导致第三眼变成这样的“异形”的元凶,估计就是酒吞一直以来等待的那个“醒来”的他。 “其实呢,也就我们这种身份的才会写在命格里,”鬼差忽然补充道,“阎魔大人说过,真正的大人物的命格是会藏住真身的,哪能给算命的看出来。” “借你吉言了。”茨木笑道,虽然对方口中的“大人物”恐怕也跟平安顺遂无关。 鬼差聊着聊着就翻出一枚魂丹,递给茨木说是地狱犬的入职福利,又索要来了茨木跟鬼葫芦的那张契符,掏出一支朱砂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又圈又勾。 “喏,饲养员证请您收好!” 忙完这阵,鬼差终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如释重负。茨木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发笑:自打他跟鬼葫芦对视以后,就十分谨慎地一直跟这只地狱犬保持着半米以上的距离。 临了,已经走到院门口的鬼差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茨木说: “其实阎魔大人让我捎来一句话。她说……您毕竟还没有真正度过二十五周岁,行事警惕为妙。” 隐约间,茨木听明白了什么。 他的每一个“轮回前世”都是在二十四岁走到终点,阴毒蚀骨,长眠于鬼王怀中。今生,他的确恢复了魂魄,一切都已经大不相同,可是命数是否能就此放过他,却仍未可知。 何况,今晚虽然虽大仇得报,他却并没有完全彻底地吞噬“紫雾”,茨木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