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书屋 - 经典小说 - 赎罪在线阅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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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刚过国庆假期,早晨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肆意挥掠过每个角落。路旁的梧桐树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秋天,纷纷将叶子的边缘染上黄色。

    地铁站外,人潮拥挤。放眼望去,到处是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和穿着平底鞋的女人。男人时不时抬手看一眼手表,脚下步子跟着迈得更快;女人们则小心翼翼地捏紧肩上的名牌包包,下意识躲着旁人来回的碰撞。

    周围各种早点的味道飘过来,熟食的香气对比手里冰冷的临期饭团,陈束桉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快速吞下最后一口,随着人流,挤上呼啸而来的地铁。

    到站后,拥挤的人群在蔽塞的车厢内,随着惯性翻来倒去。她面无表情地拍下粘到袖子上的蛋黄渍,拨开前面一个又一个肩膀,往出口走去。

    匆匆的脚步没有为任何事物停留,直到她迈上天桥最后的一个台阶,速度明显慢下来。

    桥边的位置已经被早起的小摊贩占下,他们将各种各样的杂货摆在面前,希望能够吸引行人的目光,以此换取今日的糊口粮。

    几步之外的地上,十几个黄澄澄的柿子整整齐齐地码成两排,底下还垫着一块灰扑扑的粗布。柿子色泽鲜艳,熟透的果rou裹在几近透明的表皮里,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它散发的果香。

    陈束桉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她mama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柿子,爸爸单位的同事总爱在节日时,送些柿子到家里来,可她爸一次都没有收过。本来她爸爸应该受人尊敬直至晚年,可如今,却只能与她们天人永隔。

    “美女,要买柿子吗?”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见她驻足,拿起柿子,热情地吆喝。

    她回过神,面带抱歉地摇摇头,继续向前迈步。

    【2】

    陈束桉走进店门,抬眼扫向墙上的钟。离迟到还有一分钟,幸好店长苏雅今天没来上班,她松了一口气,换好制服,利落地将豆子倒入咖啡机中。

    机器高速运转,发出嘈杂的搅拌声。店里其他几个女人趁着这会空闲,三句两句地聊起天来。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女人们仍忘我地一句接一句闲聊。

    陈束桉转身一一喊她们的名字,重复几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些女人见苏雅不在,又仗着监控坏掉还没修好,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满头大汗地装杯,打包,叫号,放到桌上。

    “快点行吗,我要迟到了,”一位女客人点点手表的表盘,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马上。”

    陈束桉不过脑子地立刻回应,手上加快动作。

    “怎么回事,都过了十分钟了,还没做好吗。”

    那位女客人看看手表,声音提高了八度,起身堵到吧台前。

    “对不起,女士,您的咖啡马上就好。”

    “那就是还没好?”女客人瞪她一眼,尖利的声音更加刺耳,“你怎么回事。”

    头顶上的汗迅速冒出来,蔓延到后背,她大气也不敢出,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女客人继续高声催促,店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来。

    “跟你说了好几次我赶时间,你怎么还这么慢。店长呢,让你们店长出来,我要投诉你。”

    “很抱歉,我们店长今天不在,您的咖啡还有一杯就做好了,可以再等两分钟吗?”

    陈束桉急忙将七杯咖啡摆上前,赔着笑脸,希望赶快应付过去。

    那位女客人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正欲再发作,背后的人群里传出一道清晰的男声。

    “大早上的,生什么气呢。”

    男人轻笑着走上前来,尖锐的内眼角像两把半合的剪刀叉,一双眼睛笑起来又变成两柄镰刀。

    女人看到来人后,怒气冲冲的脸瞬间卸下来,换上另一副表情,软绵绵地喊出声。

    “方总。”

    短短几分钟,陈束桉已经装好八杯咖啡,递上前去。

    “我请客,快回公司吧。”

    男人没有再看她,转回来朝陈束桉打开手机付款。

    “谢谢副总。”说完,女人心花怒放地提着咖啡离开。

    陈束桉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旁的,继续着手剩下客人的点单。

    早高峰过去,店里的人流量逐渐降下来。后厨里,年纪最大的芳姐坐下来,边捶腰边说起刚才的事。几人说了许久,陈束桉也不搭腔。见此情景,芳姐直接喊她加入大家的聊天队伍中。

    “都怪小琴突然辞职,店里人手一直也不够。要不然,你也不用受这种气。小陈,你说是不是。”

    这些女人,干活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说起闲话来,一个比一个能耐。若不是她们在后面光聊天不干活,也不至于有早上那一出。

    “嗯,”陈束桉敷衍地应声,强忍着心里的反感,生怕显露到脸上。

    “要我说,小陈也该去参加那个什么成人自考。上回替那大学生考试,你都能通过,何况这么一个自考,肯定没问题。到时候,看小琴还好意思天天在朋友圈里炫耀不。”

    女人们越说越有兴致,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知收敛。

    “是啊,小陈你也去试试呗。”

    “还是算了吧。”

    她边推辞,边麻利地洗杯子,偶尔抬抬胳膊,去擦掉溅在睫毛上的水珠。

    “为什么不去呢,这么好的机会,多可惜。”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只恨手里没把瓜子来磕磕,见她兴致缺缺,也不再搭腔。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从水池里拿出洗干净的杯子,一个一个摆进柜子里。

    是啊,多好的机会,可惜她有案底,否则……

    她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通通晃出大脑,这些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临近下班时间,几个女人又是借口要去接孩子,纷纷提前离开。陈束桉望了望空荡荡的咖啡店,叹口气,锁好店门,快步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3】

    透明的玻璃窗里,收银台后的小姑娘困得直打哈欠,见她进门,瞬间清醒过来,利落地解下身上的制服,抄起东西边跟她道别,边向外走。

    陈束桉接过制服套上,头也不抬地往收银箱里放零钱。放好后,她坐到电脑前,开始查便利店里的临期食物。

    电脑右下角偶尔蹦出一两个小框弹窗,或是新闻,或是广告。她刚点完叉关掉一个广告,又弹出一则新闻:重磅消息,本市两大商业巨头联姻,地产界三足鼎立局面或将打破。她面无表情地关掉弹窗,继续寻找明天的早饭。

    这个时间,是她一天当中最平静的时刻。晚上来便利店的客人并不多,几乎都是加班的白领,过来买些夜宵零食之类的,也不需要跟他们有过多的语言交流。

    她很喜欢这里的工作。只不过这个工作,每天都需要熬夜,好在她早早适应,连瞌睡都很少打。

    突然,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本能地抬头看过去。那人在速食区前停下,拿起两块三明治,慢慢走过来。

    待他走近,陈束桉瞟了一眼,立刻认出,他是白天那个帮她解围的男人。

    扫码枪滴滴响了两声,麻木的女声紧随其后。

    “一共18,请打开付款码,我扫您。”

    男人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悠闲轻松,神色略显疲惫。一双眼睛在自然状态下变成两张微微拉开的弯弓,眼底似乎藏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上去阴鸷狠戾。

    他付完钱,拿起一块三明治,转身离开。陈束桉看看收银台上被剩下的那块,急忙喊住他。

    “先生,您还有一块三明治没有拿。”

    “算我请你的。”

    男人止住脚步,没有回头,背身摆了摆手,推门离开。

    陈束桉盯着那块三明治,侧身避开摄像头,以惊人的速度,伸手抓起来放进包里。望着鼓起的帆布包,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抬,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心里像被热可可一点一点填满。

    明天终于不用吃过期饭团了。

    【4】

    便利店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两点。距离她的出租屋,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这也是她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

    楼梯里的感应灯坏了好久,房东一直拖着不肯来修。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稍不留神就会被磕到。她在楼梯口停下来,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黑暗中,微弱的光源呈喇叭状散开,照亮脚下小小一方。

    她就这样摸索着走到门前。

    门口锈迹斑斑的铁皮柜里,一大堆单子杂乱无章地叠在一起。她举高手机,一股脑儿全部抽出来,塞进包里,顺便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冷气猛地呛入肺里,她咳嗽几声,摸到门后按下开关。一盏5瓦的灯,就能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

    迎着灯光,她在床边坐下来,拿出所有的单子,一张一张翻过去,全是各种数额的催款单,无一例外。

    其中金额最大的一张,是从精神病院发来的。

    她扫了一眼,看见王桂芝、疗养费几个字眼后,随手扔到一旁,叹了口气,翻身爬到床上。

    她闭上双眼,头痛得发胀,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钱仿佛不再是钱,而是将一堆冷冰冰的数字印在上面的纸。她甚至疯狂地想,如果自己能印出来这些纸,该有多好。

    可她知道,她根本就办不到。

    时间、体力已经被压榨到极限,这么多钱,举目无亲的她还能从哪里去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