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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容妃方海市与淑容妃珂洛尔提·缇兰 你猜得不错。我不敢同他行床笫事了。缇兰,听说你曾是雷州注辇国的盲歌者。经此一见,慧黠果不虚传。我伤他,他快乐,伤口不见,若湮灭在海中之水。他真的有感觉么? 我读异闻志。世界上有不知疼痛的人。这种人往往早死。不知疼痛,所以不畏惧伤害,所以不规避伤害保命。所以某日被伤害杀死。褚仲旭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以上是我可以对你说的话。尽管我缄默,将不对你说。我恨禁城。所以我清楚在金城宫、愈安宫与凤梧宫要守规矩,哪怕在方诸射落我发带的一刻,叶海市就已经是死人。我是临碣郡珠民的孩子,机缘凑泊忝列公卿,一朝被义父方诸送入宫,没有退避、畏惧、寻死的道理。我是死人,只做合乎责任与身份的事。 今天褚仲旭告诉我这一切的秘密。清海公世系乃大徵皇帝的柏奚。代大徵皇帝承受伤害。因此我伤褚仲旭,伤口见于方诸。我问方诸,这就是你为何送我入宫?你有感觉么?你与褚仲旭情深意重,褚仲旭与女子行床笫事,却在你身上留下欢爱痕。我可否认为,方鉴明,方诸,你在以一种我承受不起的方式,回应我的,我爱你。 我的确也被褚仲旭打。我鄙陋,此前竟以为打人癖好仅属于阉人。阉人无能,所以打人以获得刺激。我想褚仲旭不无能,但他无法有伤与疼痛,未尝不是又一种去势。离谱。荒谬。清海公世系作皇帝柏奚是始自徵立国的传统。我竟不知道,大徵三百年,竟皆以阉竖当皇帝。 不过方鉴明去势,清海公传承已终止。我在努力怀孕。有遗腹子……他们就可以死,对么? 一个不存在的人与左菩敦部的夺罕尔萨 呦,狼崽,这倒是稀奇故事。你小时候拒绝随我逛青楼,我真没想到你大了,竟这等无父无君。 不过其实,当年这有迹象。那是哪年?我都给忘啦。你想让我记起来么?好,夺罕尔萨,恭敬不如从命。那是麒泰三十二年。原本我们打得好好的。却又给他们占领了离澜江。离澜江在宛州,出梅、入伏、下暴雨、涨水。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空,黑黄黑黄的。文人跑到瀚州霜还说千里黄云白日曛,说黑云压城城欲摧,殊不知这景象在他们老家也能看,模样比霜还的甚至更恐怖点。光很黯淡。天与地之间的夹缝似乎窄,要合起来了。看不见远方。沁凉又闷热。那水汽原本是喜庆的。下雨了就能凉快,虽然也不能凉快多时,但铠甲里多热呀!可不,水汽不喜庆。风刮得脸蛋舒服。身体却要疲惫起来。谁想在泥浆里打仗?脏水挨到伤,渗进去流脓。又有逮不住的小虫子。雨水干了,土粒还会黏在皮肤上。哎,不光如此。褚仲旭起家在瀚南的霜还,都是北方人,褚奉仪的兵却早已习惯了南方。懂地理,铠甲合适,驱病的药也有,既然生存下来便多少免疫当地的蛇虫。不过,我们还是得跟褚奉仪打。 我就不说打得怎样艰难啦。我不想提当年勇,谅你也不想听。总之,仗打完了,我们大约是赢了。但褚仲旭中了箭,穿透护心镜,一月内换了几个医官。我倒不担心他。我是雇佣兵一样的人。我遣人把战利品装行李送上船。我打仗时早已沿途低调置产业。我不敢拜托师爷。我自己咬笔杆写辞呈。郭知行拦住我。你知道郭知行是怎样的人。他清正,但庙算若神,以他的脑子,当然知道怎样劝我、怎样稳定军心。郭知行拉我探望褚仲旭。我顺从郭知行去表忠心。褚仲旭虚弱。却接过阿摩蓝递来的,一支崭新、完好的柏奚。 夺罕尔萨,你可知道什么是柏奚?柏指柏树,奚,在典籍中只能查出奴隶的意思。不过,柏树奴隶,便是柏木做的。柏木雕刻成小人偶。大徵民间传说可以代替主人承受病与伤。保主人无灾无恙。 方诸与褚仲旭 旭。二十岁的我对二十三岁的他说。我是你的奴隶了。 这感觉很奇异。清海公,食邑万,转战五千里,开府仪同三司,竟然要永久、不可逆地屈从另一人。他的伤痛即时现在我身上。像某种隐秘的、无可解的、使我乖觉的警醒。我想拥抱他。我必须爱他。 没有去过青楼的我问这是否像风尘女依恋恩客。苏鸣提过,可以凭瑟缩却主动衡量风尘女的悲惨。不过,风尘女之悲惨不紧要。男人喜欢的乃风尘女之妩媚。若瑟缩得小气、若不挑逗、若眼睛中的绝望不恰到好处,反正苏鸣是给钱就走,匮乏欲望。褚仲旭说,不要紧,我将爱你也将自爱,于是你将自愿爱我,永远不梦向楼心灯火归。 我们在通平。紫簪在霜还。他问我,他是否不再能上紫簪。我脸发烧。不是,旭,被行柏奚秘术的乃我,怎么说得好像你嫁人,就要从良,就要本分,就要不犯七出。褚仲旭抬手想弹我脑袋。末了却弹了自己。感觉奇异。他说,几拍心跳,我便不痛了。 这时我只说旭你要小心。我们在打仗。留意自己的伤口。切莫因为不疼痛而置身险境、凭倚危墙。大徵三百年,像你这样亲临战阵的储君少有。按家父遗书,柏奚仪式本只可以由清海公在皇帝即位时做,但我姑妄同你进行柏奚秘术,使你迅速恢复离澜江之役的伤,便相当于承认你乃皇帝。陛下,请珍重。玩笑臣的确不该开。 转移至我身的伤亟待恢复。所以我离开通平,去到霜还,半载才回王师大军。见紫簪似乎僭越,她已是王妃,我身为臣属,不该与旭的妻暗通款曲。前代清海公不也曾这样过来?我庆幸父亲在他死前才将柏奚之事告诉我。这属实非小孩该听闻的东西。 不过,柏奚。原本就乃蹊跷名字。我们皆为祈福用那种柏木人偶,可一块死物,又怎么当奴隶。 后来褚仲旭未上几次紫簪。褚仲旭在征战。不过紫簪极温柔。我几乎爱她。但我不同褚仲旭说。这不本分。也太奇怪了。 紫簪死在麒泰三十四年。 我陪褚仲旭的床是在从霜还归王师后。旭难以感知疼痛,便需要更精准的……刺激。前代清海公是否陪床未知。但打皇帝这种事,本来也不一定需要清海公做。不过旭如何信得过别人?何况,他不想让我挨莫名其妙的打。 鸾笺偷写伊名字。 然而我所能做的终究有限。我以为褚氏与方氏的先祖搞柏奚之约定乃极荒谬的。为的什么?益寿延年,荣华富贵?我不知历史中是否有柏奚约定导致的疯皇帝,但即便皇帝不因为柏奚疯,以柏奚之约定迫使清海公与皇帝同心一意,也太可怕了。固然,我爱褚仲旭。但我本来该成为柏奚的对象是褚伯曜。褚伯曜只是要礼貌待之的主上与陌生人。褚仲旭自断六翼,我入宫为宦。 阿摩蓝被枭首前诅咒我。顾大成大笑,说自己失察,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顾大成不是少年了。六翼将中我最年轻。彼时我已二十六岁。我隐约知道我大概也未投明主。苏鸣杀郭知行与鞠七七,甚至是奉密旨,而非揣摩圣意。但苏鸣要由我来杀。 我不是有能力的人。濯缨质问,说他觉得我比褚仲旭好,我入宫前在国内权势仅次于褚仲旭,有声名,有人望。濯缨说,在草原,病厄的头狼要被继任者咬死。皇帝坏,皇帝就不该当。我望着濯缨。濯缨是漂亮的孩子。像鹰,像燕,即便不给他翅膀,他好像也能飞出这宫墙。濯缨尝试杀我三年。他最后一刻也未放弃。礼仪未将他教化。锦绣未磨灭他心志。利禄不能诱惑他。他对我有感情。不过这感情是他将始终以最强大的敌人待我,以表对他与我三年约的敬奉。 褚仲旭与方诸 宝船起航那日,方鉴明问我。我疑虑,旭,他说,若我未入宫,你自断的六翼是否将包括我? 尔爱朕?我反问方鉴明。那,尔早该在朕自断六翼前自戕。自戕,或解开秘术,使柏奚之力量反噬。朕不愿再相信是柏奚的感同身受令尔无选择地屈从朕。秘术反噬,则我死你自由。自戕,则你我能少受折磨,纵阴阳两诀,相隔地狱之九渊。 历史 渤拉哈汗夺罕与皇太后方海市再见于红药原。夺罕是鹄库与迦满人之王。方海市在大徵国摄政。夺罕与方海市乃少年友人。他们共同的养父乃权宦方诸。天享年间,方诸为褚仲旭执掌黑衣羽林。黑衣羽林是被诅咒的部队。方诸助长褚仲旭之疯狂,为万夫所指。 我恨他。夺罕说。渤拉哈汗的王城叫做庞歌染尼,鹄库语指红花柘榴。方鉴明既残忍且懦弱。自己像最yin荡的奴隶一般穿上金缕的络网,竟还要把其他人当作可施予暴政的奴隶,而非人。 我原谅他。方海市道。凭遗腹子成为皇太后的她尚是淳容妃时,曾策动一场安定天下的政变。大徵国的亲王褚季昶随宝船葬海。褚仲旭与方诸被褚季昶的叛军诛杀。方海市的党羽清君侧。方海市作为诱饵,登宝船前往鲛海却生还,崇拜龙尾神的西陆、南疆诸国遂视她天命所钟。十月后方海市诞育褚仲旭遗腹子,称制。 夺罕与方海市在红药原跑马。夺罕以乌鬃王之名号征服七千里瀚北。方海市成为淳容妃前,曾是驻守黄泉关、有奇功的参将。方诸其实也没得选。方海市说。可叹荦荦大徵,能当皇帝的只有褚仲旭。就这么一个姓褚,无卖国嫌疑,能服众的,纵然疯狂,又有挨打、打人、变着法儿折磨天下寻刺激的爱好,还不得惯着。方诸自戕,后续谁也说不准。方鉴明谋朝篡位,后续……更是谁也说不准。 这些我懂。夺罕太息。海市,meimei,你终于还是成为一位禁城中人。或许,这就是命运。可方鉴明将是更乐意我恨他而非爱他的,毕竟,那个人叫做方诸,而曾有一个少年在红药原跑马。他的名字乃方鉴明。 红药原 晚秋短暂。但初雪前,草长风冷,天高野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