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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小公主懵懂生情愫,曹谨行不安问家况

    送走曹谨行,宋晋转身回望,华丽幽深的紫禁城与他沉默对视,他再次步入深渊。这次是他临时向公主告假才得以出宫,现在他该回去了。

    公主正在坤宁宫焦急等他,听见宫人通传,就直接小跑去了宫门找他。见宋晋果然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先生。

    至于为什么心要久久悬着?大概是怕他也和曹公公一般,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去。

    公主已留起长发,身量也长高不少,她的头发,好几次都是宋晋给梳的。因为宋晋现在不仅是公主的先生,因深受公主和皇后宠信,几乎已成了公主的贴身内侍。

    宋晋牵着她的手,引她去殿内。叫人生了好几盆碳火,才面带担忧问道:“殿下冷吗?奴婢从外回来,身上一股子寒气,殿下实不该去门口接奴婢。”

    公主双手叉腰,撅嘴道:“还不是先生太守宫规,次次都要宫人通报。我都说了不用,您还是这样,为了快点见到您,我只好去接您。”

    宋晋温柔笑道:“宫规就是给奴婢设的,奴婢若一人坏了规矩,旁人不就说奴婢恃宠而骄?”

    宋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是滴水不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进了宫,更是把八面玲珑发挥到极致,也只有他的几个友人见过他一点真实情绪。他有时想,会不会公主觉得厌烦,把他赶出坤宁宫,他好过回原来的清闲日子,可惜不会。

    几年的相处,让公主和宋晋这对主仆师生彼此都更为熟稔。公主捏着手指,微微撅起嘴唇,“我不会让别人这么说您!”

    宋晋浅浅笑道:“殿下对奴婢太好了,奴婢更要恪守宫规,不负殿下信任。”

    宋晋每每被她惹笑,眼尾浮现的细纹就使他面目更为柔和,她最喜欢看他笑的模样。

    现在她画工大有进步,无论是林间山水还是飞禽走兽,她都能轻松表达。唯有宋晋,她画过很多次都觉得不满意,没有一张能再现他温柔多情的笑意。当然都是偷偷画的,她下意识觉得,被宋晋知道肯定不好。

    公主这时想起他出宫缘由,抿了唇,轻声问他:“您见到曹公公了吗?”

    宋晋点头道:“见到了。这要多谢殿下,奴婢还是送了他一程,没有错过。”

    公主忽然抓住他的手,力道之大,像是怕他下一刻就要离了紫禁城。

    “那…那您会离宫吗?”

    宋晋想起曹谨行,明明只是刚走,他却清晰地明白,他这辈子,都再无法见这位老友了。

    他慢慢说道:“中官离宫,无外乎两条路。年轻侍奉主子得力,年老便会被主子放还,更有甚者还会受到主子赏赐。另一种就是犯了错,被主子赶出宫去,罚去守陵种菜更是常有。其余大多则会一辈子在宫里,直至老去。若不出意外,奴婢大抵是不会离宫。”

    她听这话应该高兴,可是她不小了,她大概明白宋晋或许也想出宫。只是于她的私心,她不愿他走。

    只是这私心,如同那些背着他画的画像一般,都不敢告诉他。

    公主轻轻松开宋晋的手,抬头注视他温柔如水的眼睛,“我也不会离宫,我和先生一起。”

    宋晋眯起双眼,似笑非笑看她,“殿下,您忘了吗?当年您可是出过宫的,还是奴婢……”

    “啊!”公主捂脸惊呼一声,有些害羞。支支吾吾道:“那种事情……不要提了!”

    宋晋见她这样,放缓语气感叹道:“殿下长大了,以前还想着出去,现在已经不愿了?”

    公主放下手,勉强笑笑:“那时您的话,还有阿娘对小玉的处置,让我彻底明白什么是公主。身为公主不能肆意妄为,我…也要守规矩。”

    宋晋按下复杂心绪,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殿下果然是大孩子了。”

    “先生……”公主亲昵唤着。她此刻就像只被抚摸的小猫,舒服得眼睛都眯着,“先生,我的课业都做完了,您快去看看。”

    宋晋摇头微笑道:“不急,殿下的课业每日都完成得很好。奴婢今日来坤宁宫时,发现坤宁门檐下已有燕子筑巢,殿下想不想去看?”

    公主睁大眼睛,诧异道:“虽已到春天,可今年京城比往年更冷,没想到燕子还会来,还是去年那个位置的巢吗?”

    “是的。”宋晋说:“不管北方有多冷,燕子总会在春天回来,从无变过。”

    “那我们快走!这次我不用先生您抱我看,因为我也长高了。”

    公主踮起脚,暗自丈量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距,发现自己勉强才到他胸口。心中略微失望,她想再快点长大,暗暗期待自己及笄后的改变。

    宋晋扶稳她,转头看向殿门外刀割一般的寒风。心却飘去已经离开的曹谨行与乌苏娜,不知这寒风凛冽,谨行与乌姑娘可受得了?

    “外头风寒,奴婢给殿下再备件披风手炉。”话毕宋晋去内殿给她准备外出行装。公主见他行走之间灵动飘逸的下摆,只苦恼自己怎么就是画不出来呢?

    三月后。

    曹乌一行人终于来到港口,微咸海风拂面而过,现在只差他们登上船,就彻底离开这片土地。

    只是这次曹谨行没有再回头,他先一步登上海船。乌苏娜见状就打趣道:“公公,上了我的船你可就下不来了,不认真考虑考虑?”

    “那你可真是个坏丫头,我都上船了你才说。”曹谨行佯装叹息道:“没办法,后悔是晚了,以后只好托你别嫌弃我这个老人家。”

    乌苏娜跨出一步,踏上巨轮,“您是女儿的干爹,女儿孝顺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您?”

    曹谨行从嘴边溢出一声无奈:“你呀…”说起女儿,他倒想起她的父亲,问道:“和我说说你的父亲吧,我也好早做准备。”以前不问,是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会离开大明。如今要前往小弗朗机,他自然想了解她更多,包括她的家人。

    “啊?我父亲?”乌苏娜倚靠在栏杆上,望向前方漫无边际的大海,娓娓道来:“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是我的父亲陪我长大。他很爱我,自小我喜欢什么,他立马就会送到我眼前。待我再长大一点,就教我骑马射击,还有剑术。后面他给我请了老师,他的工作也渐渐开始忙起来,我也就见他少了。自己也成老师最优秀的学生,可惜竟然被你看到我吃瘪的样子!”

    曹谨行轻轻笑着:“那场比试你已做得很不错,只是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我当时只想这个姑娘厉害得很,不可小看。”

    几句话听得乌苏娜浑身上下飘飘然,她其实早都不别扭了,她就是想听他哄自己。

    “咳,量你也不敢。”乌苏娜正了正面色,继续说回父亲:“有天他找到我,向我说了我的母亲,告诉我她是生我时走的,叫我仔细考虑婚嫁。毕竟生孩子对于女人就是一个劫难。”

    乌苏娜揉了揉头发,“我应该知道公公你在担心什么,你不用担心孩子的问题,我不喜欢孩子,甚至很讨厌。我只想想有个孩子要占据你的一部分注意力我就要抓狂!”

    “没有孩子,只有你和我。”曹谨行拿过她的手,替她抚顺头发。“对不住,乌苏娜,这些话本来是我说,在大明也从未问过你这些。因为我…”曹谨行敛了眉眼,“根本就没想过我能离开,倒是叫你cao心不少。”

    她抱住曹谨行,撒娇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嗔怪:“哼,我又想到那时你要我回家,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好我们会分开的准备?”

    曹谨行回抱她,耐心道:“我们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大明,再不是当年。你来时我就想把你送回去,可我却根本控制不住被你……只能一而再地推迟。”

    乌苏娜听了这话又在笑,“公公,我现在想想,当初自己简直是个无赖。手段太直白拙劣,偏偏公公就愿意惯着我。”

    曹谨行摇摇头,笑说:“哪里无赖,我只觉得可爱。”

    乌苏娜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吻上他嘴唇,“公公,就是你这样,我才愈发肆无忌惮。”

    曹谨行不语,眼含笑意加深了这个吻。

    又过了数月,曹谨行终于抵达小弗朗机,这里气候温暖,温度适宜,怪不得乌苏娜整天嚷嚷京城冷。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欧罗巴人,都好奇打量衣着相貌与他们皆不同的曹谨行。他扭头对她一笑:“乌苏娜,现在我成异类了。”

    乌苏娜拉过他的手,“我牵着你,他们的目光就被我分走了一半,这样他们就不只看你。”

    “走,公公,我带你去我家。我想我的父亲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曹谨行愣愣看着乌苏娜的背影,他的眼睛泛起湿润,他终于还是,和她走在了一起。

    “乌苏娜。”

    “嗯?”乌苏娜回头看他。

    “你……”曹谨行拉紧了她的手,“你走慢些,我想看着你。”

    乌苏娜抬手轻捶脑袋,“是我太高兴了,我陪公公慢慢走。”

    这段路走得堪比曹谨行进宫那天还要心情忐忑。从乌苏娜的话里他明白她的父亲是极爱她的,肯定自然也就不会满意他这么一个……可是不论她的父亲怎样想,他都必须牢牢抓住乌苏娜。谁让乌苏娜已经占据了他全部心扉,若无了她,他想不出自己以后要如何过活。

    “公公你看。”乌苏娜脚步停下,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偌大幽深的尖顶城堡群,“那便是我家,哎呀,我好像看见父亲了!”

    正如乌苏娜所讲,她的家前面栽植火红的蔷薇,后面是成片的松树林,而这华丽的建筑,也可窥见主人尊贵不凡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