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单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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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我终于再次踏上这个荒凉的城市。 走出机舱,明明已经快要入夏,清晨的空气还是有点微寒,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脖子马上被温暖柔软的织物包裹起来。 “你还真喜欢这条裙子,都跟你说了这样穿会冷的。”她把围巾给我围了一半。 因为是你说好看呀。我低头把半张脸藏在带着她的体温的围巾里,偷瞄她的侧脸。江风撩起她的长发,扫到我的脸上,我抬起手想去触碰,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啊!这盏灯好可爱!”我和她共围一条围巾,一路慢慢并排走着,她突然被一盏像小宫灯的花灯吸引了目光。 “田边筑起三道堰,田头修通一道渠。”我念着挂在灯下的字条。谜底是—— “等等!知道你擅长这个,别说答案让我来猜!”她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了摇,思索了片刻。我看着她从沉思到顿悟,再喜笑颜开,当真是眉目如画。 “来,送给你的!”她将那盏散发明亮光辉的小花灯塞到我的手里,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怎么样?我聪明吧!” 我慌张地捧住那盏灼热得几乎烫伤掌心的灯,垂下眼嗯了一声,害怕心底的那些想法被暴露出来。 “怎么这么冷淡?我好受伤哦!”她露出夸张的伤心表情,又马上笑起来揉一把我的头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喜不喜欢嘛!好了,轮到你给我猜一个了。” 我叹了口气,你这个笨蛋,还真是看不出来。 我在廊桥上站了一会儿,望见远处一架飞机缓缓滑行到指定跑道上,逐渐加速起飞。 “怎么了,害怕吗?又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了。”她揉揉我的头顶,握住我抓在扶手上的手。 “怎么会呢。只是——”这次毕业旅行之后,我们就要在不同的城市了。我不禁恶毒地想,如果起飞的时候飞机突然爆炸,那我们就能手拉着手一起上天了。听说起降阶段失事概率最高,可惜还是远低于一。 没有跟你一起,真是对不起。 我等了许久才拦到一辆天蓝色的出租车,跟司机说明目的地的酒店。 “蓝色的出租车好像很少见吧?这里的出租车大部分都是绿色的。我觉得蓝色的更好看诶。”她把胳膊架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又开始了永远说不完的奇妙话题,“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告诉我蓝色的出租车是会飞的。” “你不会信了吧?”我问她。 她撑着头,行道树上挂着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光芒在她脸上不断变幻。“当然信了。我后来每次出门看到蓝色的出租车都非要坐,最后被我mama狠狠训了一顿。小时候的我可好骗了,无论跟我说什么我都会信。就像刚才的电影,我同学往我家门缝里塞了录取通知书,我还激动了好久呢,差点让我mama给我办签证。” 她想起来小时候的傻事,忍不住垮下肩膀,随即又振作起来,认真严肃地对我说:“我现在可不好骗了,你别想什么坏主意哦!” 我笑着摇摇头。这话说的,明明现在的你也很好骗呀,不管是我还是那个人,不管说什么你都会信。从头到尾是个大笨蛋。 而我也是个没用的笨蛋。 司机三番五次想找我搭话,我都极不配合地沉默着。他嘁了一声,拧开收音机。我把脸贴在微凉的车窗上,让轰鸣声塞满耳朵。 终于熬过这段漫长的车程到了酒店,我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你的身份证也给我一下。” “ok~”她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我假装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上面的照片,哪怕是证件照上的她也那么明艳动人,似乎永远对一切充满希望,连带着这张小卡片也生动起来。 “那我去转转啦。” 我冲她摆摆手,稍微动了点私心,把两张照片面对面贴在一起再递出去。可办好手续拿回身份证时,两张照片却不仅错开还隔了两张身份证的厚度。我叹了口气,回头在大厅里寻找她的身影。 “在看什么?”我悄悄靠近她身后,把冰凉的可乐罐头贴在她的脖子上。 “谢谢!今天也太热了。”她抓抓被冻到的地方接过可乐,“这个是三叶虫,还有蕨类,那一些是恐龙蛋。”她兴致勃勃地一一解说,“谢谢你答应我要来这家酒店。我看到酒店的介绍提到大厅里有各种化石就忍不住想来看看,好像还挺贵的吧?” “不会呀,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没想到在酒店里还能看到这些。”我也假装专注地盯着展示柜,但实际上视线一直黏在玻璃中的她上。 “那我们先去放行李吧。晚饭是去你说的那家饺子馆吗?” “嗯,听说评价很不错。”我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预约记录和地址。 “嘿嘿,你办事,我放心。”她明明是个路痴也凑过来看地图,顺便又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我走进电梯,刷了一下房卡,13楼。电梯开始运行,轿厢里响起柔和的音乐,据她评价是最催眠的钢琴曲,听一遍犯困听两遍睡着。但这次第一段还没结束,电梯门便打开了,把我留在清醒的噩梦里。 我走进房间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一片。正是梅雨时节,云层像是没拧干的抹布一样搭在城市上空,远远近近的高楼沉默地林立着,仿佛一座安静的坟场。 我看厌了,拉上窗帘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真对不起,我爸爸mama都出差了,所以要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左侧的床微微下陷,是她坐上来了。 “没关系,正好同班同小区,父母还是同事。”我不咸不淡地回应。 “嗯。你不喜欢我过来吧。” 既然被这么直接地戳穿了,我也懒得给出什么回应,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避开她的视线。 “对不起,其实这是我要求的。” 我盯着枕头上的图案,还是没有理会。 “我知道我们的mama是同事,所以我向她提议参加研修班。正好我爸爸也要出差,这样我就有理由和你待在一起了。” 这个人真是——我忍不住向那边瞄一眼,却发现她从我正上方用热烈的目光直视我。 我不禁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却又马上被冰冷的液体浇灭。被滴到的地方痒痒的,我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还没擦干头发呢。”她慌慌张张地跳起来。 ——真是麻烦。我坐起身,从床底下的抽屉里找出常年不用的吹风机递给她。“一直放在袋子里,应该不会有灰尘的。” “谢谢!”她轻快地接过去插上电源,突然转头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我说,“我们做朋友吧。我们一定能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的。” “嗯…”我看着她按下开关才微弱地应道,声音被掩埋在电吹风的噪音里。干燥的热风时不时扫在脸上,让我的脸颊微微发烫。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等着有人对我说这样一句话。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下雨了。我伸了个懒腰,戴上耳机。其实我什么都没在听,最开始只是给自己不理会别人找个借口而已,久了就渐渐习惯总是带着无声的耳机。 门口传来敲门声,我有点懒得动弹,假装因为戴着耳机没听见,继续看着笔记和习题。马上就是期中考,这门课是全系知名的硬课,如果不努力就拿不到奖学金了。 敲门声却一直坚持不懈地响着,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开门。 “Surprise!”一打开门,我就被结结实实地扑得坐倒在地上。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带着夏季雨水特有的气息。“你是不是又戴着耳机假装没听见!” “你、你,怎么——”我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起身,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惊喜嘛!怎么样?” “嗯,太惊喜了。”我仰头打量了她一番,湿乎乎的头发贴在脸上,薄薄的白色短袖也因为雨水黏在身上——我赶紧蹲着低头整理洗漱用品,“你这样会感冒的!先用我的东西去洗个澡吧。不过我们的宿舍是公共浴室,你可能会不太习惯。”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呀。正好导师要过来开会,我就求他蹭了个名额。谁知道刚出地铁站就下雨了。”她站在背后用下巴蹭我的头顶。“那我就不客气啦。” “嗯,快点吧。”我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狂喜,等她离开后才捂着脸无声地大笑。 我起身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丢在床上,露出贴在箱底的有些破损的纸条。我忍不住伸手描着上面的字迹。 “生日快乐!” “是你上次来的时候留的吗?”我咬住手背忍住尖叫。 “是呀,怎么样?” 我实在难以形容拉开行李箱看到礼物和字条的心情。简直像被硬塞了一大口芥末,惊讶和喜悦从胃里直冲上头顶,在我的脑子里炸开漫天的烟花,最后从眼里溢出来。 “嗯,谢谢。”我用力咬住手背,尽可能把残存的理智抓回来。 “什么嘛,再给点反应呀,还以为肯定能吓到你呢。”电话那头的她有些不满足地撒娇。 “吓到了,谢谢。”我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人,他选了我当程设课的搭档哦!”果然,怎么可能呢。我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很想挂掉电话封闭这些消息,却又无药可救地留恋她的声音。 我压下那点情绪回应道:“嗯,那挺不错的嘛。” “是吧,我对我的魅力还是有信心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哎呀不说我了,你呢?今天都二十岁,可以去民政局了哦。” “我?我——”被这么突然地问道,我一下手足无措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哇,难道有情况?”她在那头兴奋起来,“说来听听嘛!”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也许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或者是因为距离有了安全感,我站在空旷的寝室中央,闭了闭眼,努力把声音里的情感控制住,“有。” “终于开窍了,不容易。是你们学校的吗?” “不是,她是我们高中的。” “高中…那你至少喜欢了三年啊!你居然从来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一直没这个想法呢!”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是谁呀?我认识吗?” “嗯。” “诶?快说快说!”她催促道。 “——”我张嘴,却怎么也念不出那个占据了我心里许久的名字。 我在干什么?我突然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有些晕眩。她刚刚跟我分享了自己和暗恋对象的进展,我又想说什么?将这么多年来努力维系的幻想打碎吗?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我闷声道:“…不告诉你。” “啧,就知道你会不好意思,要是真坦白了我还要怀疑你脑子坏了呢!”我都能想象到她鼓起腮帮子翻了个白眼的表情,“那我来猜吧,猜对了可不许不承认哦!” 我没接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是你高二班上的那个体育委员吗?很高很帅的,我班上也有好几个喜欢他的。”没等我开口,她又自顾自地否定道,“不对,他那种肯定不是你的菜。难道是你在你隔壁的大学的那个人?你们好像之前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吧?我猜你应该更喜欢头脑派。” 笨蛋。我放下心来,却又有些失落。“才不是,她可好骗了。” “不是吗?我还挺有信心的。” “嗯,虽然她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但其实就是个笨蛋。” “啊?不会吧,难道是我们高一班上那个,每次提问都抢着报答案,每次都错的,你记得吗?老师还总是叫你打他脸。” “才不是。” 我闷闷地笑了,靠着衣柜坐在地板上。 “哎也对,他可讨厌你了。”她想起那时候的事,也笑起来,“算了我不猜了,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进展吗?” “她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应该也喜欢她吧。”尽管我努力掩饰,但话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酸意。她大概听出来了,清清嗓子故作开朗地说:“没关系,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大学的好男人那么多,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我忍不住笑出声,听见那棵歪脖子树不服气地说:“什么嘛,我可是在安慰你,你怎么还嘲笑我!” “谢谢。那祝你和你的歪脖子树进展顺利。” “哎呀,你真是的。嘿嘿,谢谢啦。”想不到她也会有这样害羞的时候,但是害羞的原因永远也不会是我。以前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时间还早,我找出酒店房间带的雨伞,打算出门逛逛。酒店附近就是我们的高中,我撑着伞慢慢向那个方向走。 脑子里似乎被一团迷雾缠住了,我只能浑浑噩噩地前进,却突然被往旁边扯了一下。雨后路边有些积水,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大片水花。是她拉开了我。 “真是没素质!你的鞋子都湿了!”她有些气愤地抱怨。 “没事。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你扯了我一把——”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 “哎,还好放学了,回家就能换掉。”她叹了口气,捏着我的脸扯出一个不情愿的笑容,“怎么了嘛,感觉你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我差点因为她的触碰跳起来,原地愣了片刻才咕哝一声:“没事。” “一点都不像!不过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她摇摇头,又勾在我肩膀上晃着我的手,“不过要是想找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我感觉脸上被她摸过的地方像着火似的发烫,只能扭向她看不到的那边点点头。我能怎么说呢?今天中午看见熟睡的你,我突然很想亲吻你的嘴唇? 我在高中门口停留了很久,直到一阵音乐响起,远处传来潮水般的sao动。是从没听过的铃声,原来我们的高中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总是被调侃的婚礼进行曲的铃声。以前每次跟她一起踩点走进教室时的那点小心思也不复存在。 我摇摇头,撇掉那些想法,在校门口的公交站等车。 一只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想到我们又是同班。”我诚实地回答,“概率只有1/12,太巧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本来以为能考到同一所高中就很幸运了。”她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这天气真热,我们等一下去吃甜品吧!” “嗯,我听说广场那里有家新开的甜品店的泡芙很好吃。” “好呀,我最喜欢泡芙了!啊,车来了。” 热爱甜品,最喜欢冰淇淋泡芙和香芋奶茶,还喜欢草莓圣代,却不喜欢巧克力和抹茶。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口味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可惜我们高中常去的甜品店和奶茶店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就因为拆迁停业了。 公交车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在我面前停下,我收起伞上车。 “哎…”她站在投币箱前低着头愁眉苦脸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的纸币。我拦下她的手,投进四个硬币转身到后面找座位。 “啊,谢谢!”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来熟地跟上我,“我明天还你钱!” “不用。”我找到座位坐下。 “我坐你边上可以吗?”见我没有反应,她自顾自地坐下了,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你不会还不记得我是谁吧?” 我这才扭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好像是有点眼熟。“对不起。”没认出来同班一个月的同学让我有点懊恼,转头看向窗外躲开她好奇的视线。 “正常啦,毕竟你才转学没多久。其实我现在还有时候会弄混两个体委呢。”见我一脸迷茫显然不知道她在说谁,她拍拍我的肩膀,“我明天指给你看,老师也弄错过他们两个。明明不是双胞胎怎么这么像呢?” 夜幕低垂,我离终点越来越近了。 同样是在这个季节,她正和那个人处于热恋期,两人都入选了大学里非常著名的奖学金评选,被作为模范情侣大肆宣传,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实在不想看到这些消息,便全身心投入学习来逃避。 某天我接到mama的电话,这才意识到在我冷处理她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由于奖学金评选引起的冲突,有人指责那个人的入选不规范,同时也将她一并拖下水。随后,有人爆出了她一些不利的言论和照片,矛头迅速从从那个人转移到她身上。短短两天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曾经她的账号下满是羡慕的祝福和夸赞,现在却只有冷嘲热讽甚至是恶毒的诅咒。我连续几天打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几千公里的距离,虚无缥缈的电磁波维持的联系竟是如此不可靠。 又是在一个下雨晚上,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们都好讨厌我,我只有他了,但是我会拖累他。” “怎么办,我不想活了。” 我的思维被短短两句话轰炸成四散的碎片。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语,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一阵忙音。我冲出宿舍,急急忙忙拦车去机场,在路上才订好最近的一班飞机。再给她打电话,却又和前几天一样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我登机了都还是没能打通那个电话。我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徒劳地跳动着,血液却争相从大脑逃离。 起飞前的广播响起来了,我只能颤抖着打出一条信息,输了好几遍才正确地发出去。 起飞了,等等我 三个小时的航班实在是彻头彻尾的酷刑。我把自己封锁在机上发的毯子下,手指的关节被咬得血rou模糊。 落地后,还没下飞机我就打开手机,却迟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顾不上那么多,急匆匆地挤开前面排队下机的乘客,出了机舱就在廊桥上奔跑起来。 这时手机终于响起提示音,我停下脚步,点开,感觉眼前一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我等不到了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我缓缓眨眼,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只能扭动僵硬的脖子。 mama在床边趴着,我这才感觉到她好像握着我的手。是我的手吗?这具身体迟缓得不像我的东西。我尝试着弯弯手指,轻微的动静惊醒了她。 “醒了!醒了!我去找医生!” 原来是医院啊。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到床边就有呼叫钮。mama怎么这都不知道。我撇撇嘴,努力抬手按了一下。 很快mama跟医生就一起进来了,我轻轻念了一声mama,声音却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内容。mama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看着一直妆容精致的她哭得这么难看,我反而扯着嘴角笑起来。 医生问了我一些基础问题,确认我没有大碍。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呢? 那条信息又撞进我的心里。 “mama,她——”我开口想问,却又不知如何继续。 我读不懂mama脸上的表情,她只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我,就像我很久以前因为噩梦惊醒的时候一样。 确实,是个很可怕的噩梦啊。 出院后过了几天,我去参加她的追悼会。 她的mama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裙,站在殡仪馆门口接待。我走过去,她红了眼圈,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思绪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离。我看到她mama头上的发饰似乎戴偏了,脸上的粉有些不均匀,还能看出一些痕迹。干裂的嘴唇不断开合,飘出一些我抓不住的话语,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在嘴角起了白色的泡泡,像我们初中时一起笑过的物理老师嘴角的唾沫。 她mama的手捏到了我手上还没痊愈的伤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呢?有温热的液体滴上去了,有点刺痛,但又似乎是从我胸腔传来的痛觉。她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黑色套裙胸口的位置别了一朵白色的纸花,我怎么看都感觉不对劲,突然意识到那朵纸花两侧不一样大。这可不行,她以前做纸花做得可漂亮了,高中三年学校组织清明扫墓,她都会帮我用纸巾做纸花。哪怕高二和高三不在同一个班,我们也会很默契地脱离各自班上的队伍走在一起。 她mama突然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纸花,我这才意识到我无意间把想法说出口了。 “哎呀,这怎么行呢…”她mama难看地笑了,“她做手工是很厉害呀。”她笨拙地调整着,想把纸花弄得好看一点,却怎么也没有成功。直到仪式的最后,那朵不对称的纸花也还是别在她mama的胸口。 “终点站到了,请拿好行李物品下车,感谢您乘坐。” 公交车的终点站到了,我的终点站也到了。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尖刀,刀刃反射出捂不热的寒光。 不要再爱一个不值得的人了,行吗? 但是我知道你的耳根子这么软,肯定被他哄一哄就原谅他了。 不过没关系,这次有我在,我会保护你,让他再也伤害不到你的。 我站在雨中耐心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