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琉璃盏（1）

    陆其灵主修医药学，兼修心理学，佛学。

    唯一的小伙伴，兼他的研究对象：陆明呦。

    两人相识于七岁，他们同一天在神山上入学报道，陆明呦那时还不识字，名字还是他帮忙写的，至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对，反正陆明呦就那么用了。

    两人交恶于陆明呦大约十七岁的时候，并非陆其灵所愿，实在是来势汹涌，人力不可挡。

    “二哥！”这是陆明呦喊的，欣喜雀跃，脆生生的。

    “小十七。”这是陆珏然揶揄的，视线掠过中间的陆其灵，向着远处的陆明呦颔首微笑。

    “二哥？你喊她什么？她是公主？她是父皇的女儿？”陆其灵一连串发问，胃口里有东西上涌，差点吐出来，心情极致地影响到了他的健康，一瞬间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陆珏然诧异地看向他：“不然呢？”

    三个字。

    解答了陆其灵和陆明呦相处的十年里，很多影影绰绰，不甚在意的疑惑。

    比如陆明呦为什么和他一个姓？

    废话，因为他们都是皇族，血缘近到共用一个亲爹。

    比如陆明呦为什么能进出皇宫？

    废话，因为她是十七公主，再不受宠也是住在后宫。

    比如陆明呦为什么有御赐之物？

    废话，因为众所周知的十七公主和三皇子关系好，三哥可是很受宠，转手送给meimei而已。

    ……

    “啪！”

    陆其灵手中拎着的冰玉琉璃盏笼落地，碎成了成百上千片。

    他一直以为的穷人家上进玉面罗刹meimei，其实并不是meimei，也不是穷人家的，那是他出身皇家的十七姐。

    那是他亲jiejie！

    “啪！”

    这声脆响是陆明呦的巴掌落在了他脸上，当着二哥的面，当着神山师兄姐弟妹们的面，当着神山师傅师伯师叔们的面。

    这是一场考验。

    陆其灵已经拿到了冰玉琉璃盏，得到了跻身内门的机会，但现在灯笼成了碎片，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陆明呦目光愤怒，攥紧了拳头，像是恨不得再给他来一下。

    陆其灵的心境一向平稳，古井无波，此刻却乱成了一团，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明呦是他亲jiejie的事实，会给他那么大的冲击？

    陆明呦转身跑走。

    “其灵，你不会一直不知道她是谁吧？”陆珏然走过来问道，语气幸灾乐祸，很有些看热闹的八卦意味。

    陆其灵张了张嘴，已然无声。

    他没有失态，他只是困惑。

    陆明呦，陆明呦，陆明呦在他眼中一直是个meimei，一是陆明呦一直比他矮，二是陆明呦一直那么幼稚，幼稚到底，从未成熟。

    他没想到这是十七姐。

    陆其灵收拾了冰玉琉璃盏的碎片，回了他在神山上的住处，一边拼灯笼，一边回忆起往昔，细节处彰显真相，真相令他懊恼，甚至羞愧。

    两人同龄，甚至同命。

    “你傻呀？你娘让你割rou，你就割rou，你要是死了，她才不会心疼呢，她只会心疼她的小儿子。”陆明呦彼时才七岁，侧躺在床上，一边说话，一边哇哇吐。

    陆其灵拧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然后把她吐出来的秽物打扫干净，搬过来一张椅子，端端正正坐着，反驳道：“天下间没有不是的父母，母妃当然也是心疼我的，只是弟弟生病，她着急，才会让我割rou给弟弟治病。”

    “你要是病了，你娘会不会让你弟弟割rou，给你治？”陆明呦虚弱地躺在床上，全无力气，但还不忘反问。

    陆其灵答不出来。

    对于一个七岁小孩来说，让他承认母亲并不爱他，偏心弟弟，实在太困难了，他本能地反驳这桩事实，甚至不惜掩耳盗铃，洗脑自我。

    陆明呦受了寒，又冒雪上山，浑身上下冷得跟冰块一样，吐了好几回，已经不吃什么东西了，仅仅是喝了点药汤，也吐。

    半夜。

    陆其灵睡在床里面，本意是想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更暖和些，但他没忍住抱住了陆明呦，小孩子之间，当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纯粹是他侧着睡，把一支腿压在陆明呦的腿上，这样的睡姿比较舒服。

    在后宫里时，弟弟就会这样抱着他，用腿压在他的身上，陆其灵觉得很难受，但不能拒绝，不然弟弟就会哭。

    弟弟哭了，母妃就会揍他，罚他跪。

    算了。

    还是不压着陆明呦，她肯定难受。

    陆其灵收回腿。

    “我可能熬不过去了，我觉得好难受。”陆明呦冷不丁出声。

    大半夜的说这种话，陆其灵吓得一抖，将陆明呦抱得更紧，强作镇定道：“别，你不是还说要嫁人吗？你还没嫁人呢，你不能死。”

    “你真傻，我说要嫁人是将来的事，难道我有对将来的准备，我就一定能活到将来吗？”陆明呦反问道。

    陆其灵不知道怎么反驳。

    更吓人的是，陆明呦跟回光返照似的。

    “我存了一些银子，还有一点首饰、布匹，都留给你了，你千万不要这时候用，等你长大了再拿。你也别相信你母妃、弟弟，他们占惯了便宜，不会感激你的，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陆明呦说到这，甚至还翻了个身，拍了拍陆其灵的后背，挺认真地说道：“我娘生完我不久就死了，不过我现在才七岁，若是真有奈何桥的话，说不定她还在等我这个女儿，我下去见她，要是行的话，我就等你，不过万一你活到九十多一百岁，我肯定等不了了。”

    她絮絮叨叨。

    陆其灵又害怕又感动，颤颤巍巍问道：“那你爹呢？你爹也不管你？”

    陆明呦拍了他一巴掌，有些生气：“明知故问什么？”

    这是一个误会。

    陆明呦说的明知故问，是众所周知，她这个十七公主在后宫的存在感很透明，陆其灵和她一个爹，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

    陆其灵以为的明知故问，是在陆明呦的话里拼凑出来的，他自己想出来的真相。

    陆明呦说过有弟弟、有姨娘，现在又已知她生母早逝，再加上她现在说的明知故问，好的，她的身世出来了。

    她是一个生母早逝，父亲隐身，姨娘仗着儿子嚣张跋扈，对她百般欺辱的穷人家的可怜小妹子。

    陆其灵后来想想，真佩服自己小时候自圆其说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