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今天是霍格沃兹大学百年校庆日,校园处处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外面热闹非凡,此刻的法学院却人影稀疏、楼道寂静,法学院的师生们都聚集在礼堂,静静聆听几位回到母校的律政界青年才俊的校庆演讲。

    站在讲话台上演讲的黑发青年英气俊朗、气质出众,一身烫帖修身的剪裁西装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和线条流畅漂亮的宽肩窄腰,打在胸前的蓝白条纹领结端正肃穆,上面别着一枚小小的绿宝石领针,与手腕上浪琴表盘上的绿色碎石暗相呼应,最终让人将目光定格在黑框眼镜后一双漂亮澄澈的绿眼睛上。那双眼眸里沉稳而自信,从容而温厚,温和得看着坐在下首的年轻少年少女,让这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骤然升起一种亲近感之余,又忍不住被他吸引,认真的聆听他的话语。

    自然,也有不少年轻女孩被他出众的外表与气质、杰出的成就所吸引,心生倾慕之心,却在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一枚小小的、朴素的铂金戒指后怅然若失,这样的青年才俊,已经早早的结婚了。

    青年的演讲幽默风趣、声调优雅,将这些年自己从事律师的经历从容到来,并不时夹杂着自己这些年来在工作中对律法的个人感悟与宝贵经验——这些都是在课本上学不到的珍贵知识,所以下面的笔记声沙沙一片,还有人写了一张小纸条让主持人递给台上演讲的青年,问他是否能给出时间让观众提问。

    “当然可以,我今天回到我的母校演讲,就是为了能给在座的学弟学妹一些微薄的建议和经验。”青年温和点点头,笑容和煦。

    于是下面的学生们对他就更有好感了,中场休息时,学生们私语着,议论着这位毕业于霍格沃兹的优秀学长,关于他出众的容貌、耀眼的成绩、在校期间就赢得的累累大奖,关于毕业这六年来屡屡向贫困人群和社会底层提供法律援助的善举,关于他在律政界打下的数场极具进步意义与司法价值的知名诉讼。

    哈利·詹姆斯·波特,这个名字提前进入了这些即将步入律政界的年轻人的视野,并将会在此后的数年被他们不断提起并津津乐道。

    在提问时间,这些未出校门的学生们格外活跃且言语犀利,问出一个接着一个或极具学术价值、或刁钻古怪、或单纯只是对从事律政工作好奇的问题,他都耐心而细致的一一解答,他的言语总是尽量简洁明了,避免使用过于专业的术语和长难句语法,让在做的低年级学生也能跟上他的思路,于是他的亲民和蔼就又让学生们更喜欢他,提问的时间一再延长,直到主持人提醒示意时间不够了,哈利才满脸歉意的对学生们说,只能再有一个提问者了。

    学生们在失落之余,却对成为最后一个提问者热情不已,主持人在满座高举手臂的学生中点了一个,是个大一新生。

    “波特先生,我想请问,您当律师这么多年,有没有担心过自己帮助了真正犯罪的坏人逃脱罪过?”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友善的问题,甚至称得上相当尖锐犀利,但也像是一个刚步入法学大门的新人能提出来的问题,充满了朝气和年轻人的锋芒。

    哈利笑了笑,并不感到被冒犯,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舞台边陲,面向提问的年轻人,“我需要纠正一点的是,在法官判决之前,任何一个人都只是‘嫌疑人’而非‘罪犯’,只有法官才能宣判一个人是真正有罪的。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若是我让本该受到法律制裁的人逃脱他应该受到的惩罚,该如何是好,是这个意思么?”

    年轻人点头称是。

    “那么我就实话实说,我的确担心过这个问题,”他的语气很真诚,真诚而坦荡,他顿了顿,看向满座的学生,“但很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我的委托人是否真的犯下罪孽,哪怕他们真的被法官判处罪行。”

    “先生,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年轻人不解问道,“您不是他们的律师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犯下罪孽?”

    “因为法律所追求的并非真实的世界和绝对的正义,而是法律事实与程序正义。警察、检察官、法官和律师都不是案发现场的当事人,我们只能通过证据和证人证言在事后还原拼凑当时的真相,这个拼凑出来的真相被我们成为‘法律事实’,的确,发达的刑侦技术、缜密的逻辑推理、完整的证据链能够拼凑出无限趋近于真实真相的全貌,但它始终只是一个无限趋近的临界值,而非等于真实本身,因为证据可能会造假、证人可能会出错,检察方或警方收集证据的过程可能出现程序瑕疵——我想在座的同学们一定都听说过辛普森杀妻诉讼案。”

    在座的学生皆点头,没有法学生会不知道这场举世震惊的谋杀案,1994年辛普森的妻子与一名餐馆侍者被人谋杀在他的家中,当时警察搜集的种种证据皆指向身为橄榄球巨星且与妻子不睦的辛普森本人,并由检察方提起公诉,而辛普森为洗清自己的嫌疑,砸出天价聘请当时全美最顶尖的律师组建出一支“律师梦之队”,这场堪称“世纪审判”的司法审判最终以令无数人瞠目结舌的无罪结案,引起的舆论效应和道德探讨波及此后的二十多年。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有谁敢确切的说,杀人凶手就是辛普森么?虽然直到今天,依旧有许多人怀疑辛普森的嫌疑,但无论人们怎样怀疑,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警察的取证出现程序瑕疵,使得重要证据因为不符合程序正义而无法提供司法效力,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怀疑他是真正的凶手,无论舆论再如何反对辛普森无罪,都无法改变这一结果。”

    “我举此例,无非意在说明,”他微微颔首,一双绿眸骤然变得深邃,“司法永远也无法探求真正的真相,因为人类永远是凡人而非全知全能的天神,能力永远有限。”

    “如果不能探求真相,那么正义又该如何实现?先生,法律不该是为追求正义存在的么?”年轻人又追问,面露困惑不解。

    “什么是正义,young boy,你觉得什么是正义?你心中的正义又是什么?”哈利忽然反问道。

    年轻人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自然可以背诵书本上的释义,但他很清楚,哈利问的是他所认为的正义。

    他所认为的正义是什么?他似乎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正义,这是一个如此熟悉而陌生的词汇,是荧幕上超级英雄的行为注脚,是普通人常挂在嘴边又从未深入思考的词汇,又是如同空气一般充盈在社会中,却又分不清混浊与否的存在。

    “先生,您心中的正义又是什么呢?”年轻人想了想,又将问题抛了回来。

    哈利温和一笑,“我不知道。”

    话语一出,满座哗然。

    他压了压手,示意安静,或许是他强大冷静的举止与脸上自信从容的表情总能给人信服力,将安心传递给他的听众,年轻人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仰望着他,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当年之所以选择法学专业,就是因为我一直都想试图弄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正义究竟是什么?”

    “正义是什么?是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是经过严密学术论证、存在于学术专著中的概念正义?还是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实体正义?我阅读过许多法学专著,从事过这么多年的法律事务,但很遗憾,我仍然不知道正义的终极答案是什么。”

    他认真看向台下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眸中划过几分欣慰与追思,他微微弯起眉眼,露出浅浅的卧蚕,一双绿眸沉稳而干净,倒显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年轻感。

    “正如我方才所说,人类永远无法全知全能,因而我们永远不可能还原真正的事实真相,也永远不可能达成完满的正义,它始终都只能成为一个无限趋近于1的零点小数,但它永远也不可能等于1。”

    “正因完美的正义并不可得,因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谦卑与审慎的思考,并在司法实践中做到自己的力所能及——不论是你是成为法官,对法条进行更恰当灵活的解读,还是身为律师,利用法条之间的逻辑为你的当事人进行辩护。正义女神一手持权利天平,一手持权力宝剑,永远高高在上,覆盖双眼以洞悉真相。“

    他的神情骤然肃穆,掷地有声道,“而我们,不过只是女神谦卑的门徒,永远行走在追寻她的漫漫长路上。”

    话音刚落,满座掌声雷动。

    “出色的演讲,young boy。”

    当哈利坐在车内松开领带、解开领口休息放松时,从身旁传过来的、略带戏谑的调侃声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德拉科。

    “你不会吃醋了吧,德拉科?”他眉眼弯弯看着自己的爱人,窗外的阳光照进车内,即使车子里开了最大的冷气还是在满目璀璨之下显得有些闷热。

    “我不至于和几个年轻人争这个,何况你也到了年纪,当然可以这样称呼你的小学弟们。”

    哈利闻言,眯了眯眼看着慵懒翘着腿靠在椅背上的金发青年,一晃六年过去,德拉科的气质愈发优雅贵气,偏偏眉眼间的阅历和生活的温和又中和了他原本的锐利锋芒,使他整个人愈发像个古典的英伦绅士,若是不经意穿上款式经典的黑风衣出门,惊鸿一瞥间,总让人误以为他是不小心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老照片里走出来的旧人。

    “好吧,是我自己想多了。”哈利故作不在乎点点头,假装自己是真的没有听出来那句“小学弟们”里暗含的戏谑,不论德拉科变得有多成熟,他总会时不时冒出来几分骨子里的恶劣性情与英式幽默,但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总能给他们的生活增加几分惊喜的小情趣。

    忽然,哈利感到一只温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然后顺着轻轻抚摸到他的后颈,将他拉向德拉科,两个人的脸骤然凑得极近,德拉科凑在哈利耳边低语,“我不会吃醋,是因为有独属于我的称呼,不是么?My boy,cola boy.”他低笑两声,声音低沉磁性,像片羽毛轻轻臊动耳膜,哈利的耳垂微微泛起红意,不论两人相处多久,也不论他早已多么成熟,他总会因为德拉科层出不穷的调情手段而羞赧几分。

    “我都二十多了,你还要这样叫我?”哈利脸红得更厉害。

    “不可以么?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cola boy。”德拉科笑意盈盈,看着穿着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脸红得像个大男孩的模样,一如昔年他们初见。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咳,我是说,也许,你可以在一个特殊的时候,我随便你这样叫......“他一本正经低声道,一边说着,一边还暗示性的握住德拉科的手腕,按在靠椅上,俯身压了下来。

    德拉科轻笑,笑声又渐渐变成模糊的气声,他的男孩年纪渐长,愈发跟得上他调情的手段,偶尔也会反将一军,让他自食其果。

    不过,他们都彼此乐在其中。

    车子从地下车库开出来时,两个人都衣衫整齐的坐在车上,唯有双唇微深的艳色在西装革履的两个青年才俊身上格外突兀,哈利担心的就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唇,生怕等会儿自己见了老马尔福,他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德拉科瞥他一眼,“别担心,等到马尔福庄园就消得差不多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不消也无所谓,他要是敢呛你,我就呛回去。”

    这父子两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一见面就互相冷嘲热讽,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就没有停火的时候,偏偏又约好了似的在每周末见一次面,有时哈利会陪着他一起去,有时他会自己单独去,但父子二人几年来,谁都没有缺席过一次。

    哈利刚被德拉科带着来马尔福庄园时,没少被老马尔福挑刺,他这人一辈子高高在上惯了,看谁都是鼻孔朝天,自然也很难看上出身普通中产又不赚什么大钱的哈利,只是他说一句,德拉科回怼一句,怼到最后,哈利和纳西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喝茶聊天,德拉科与老马尔福一边举着气枪比赛打靶,一边嘴里不停歇。

    也不知道两个马尔福的嘴和气枪究竟谁的杀伤力更大。

    或许是因为几年前卢修斯低头向儿子道歉那一回实在伤到了老孔雀的面子,而德拉科现在偏偏又不惯着他那娇弱的自尊,于是他总想在儿子面前找回场子,但很明显,论起毒舌,他和他的亲生儿子一向是不分仲伯。于是父子两人反倒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等与默契,两个人虽然吵吵闹闹着,家里的气氛倒是越来越和谐,纳西莎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回想起这些年,德拉科与家人关系渐渐缓和,与他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有时他们也会因为意见不和而争论,但彼此都能很快冷静下来,平和真诚的沟通,解决彼此的成见与矛盾,他们虽有争论,却从未有过争吵,更不会因为一时冲动伤及彼此。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哈利没大学毕业前就订了婚,看起来急切又草率,但这些年来两个人的彼此亲密与包容爱意,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们两个似乎总能打破身边人的认知——不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家庭和感情上。

    这或许是因为哈利和德拉科本质都是一类人,他们都喜欢将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大学毕业后,在两个人完婚的婚礼上,詹姆斯和斯内普作为双方的父辈长辈,难免要碰面,两个人的会面依然称不上什么愉快,但笑嘻嘻对着彼此明褒暗贬阴阳怪气,也不失为一种和谐。卢修斯和小天狼星的会面就没那么愉快了,虽然两人极为克制的没有动手打起来,但卢修斯还是受不了小天狼星对他这么多年来做父亲失败的戏谑嘲讽,把他气得不轻。

    只是老孔雀气过了头,倒也似乎气出了清醒,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对儿子有多混蛋,第二天就拄着手杖去找德拉科道歉了,虽然他道歉的语气生硬无比,整个人因为他过剩的自尊心而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终于向儿子低下了不可一世了一辈子的头。

    家庭和睦,事业也自然和顺。这些年来哈利在律政界渐渐有所成就,又因为为人正直心善、总喜欢帮助困难人群而名声在外,已经逐渐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律政新星,他最近正和赫敏合作组建一支面向大学生的法律援助公益社团,打算与几个英国高校合作,整合资源,面向公众服务,福吉议员对此颇为看重并鼎力支持,十分慷慨的给予政治援助,虽然这之间有各取所需的意思在里面,但哈利和赫敏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也早在德拉科的指导下知道该如何在成年人的利益交换中保全自我、全身而退,能达成更大的公益成就,他们并不在意福吉在其中捞取多少政治资本。

    德拉科近年来将重心渐渐放在靶向药物研究,向霍格沃兹申请组建了新的研究团队,在艰苦攻关了三年之后,他们终于攻破了一项重要的治疗药物的研究难关,并申请了专利,上市之后它将能带给德拉科巨大的经济收益。于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德拉科主动放弃了他从前研制的几款药物专利,不久之后,市面上就会有几款特效药降低价格,惠及更多普通人——他虽然非利他者,但在自己已经得利的情况下,德拉科并不吝啬于帮助他人,这也是他与哈利在一起这些年,他渐渐被哈利影响的结果。

    他们都会很好的,很好的,他们会彼此扶持,彼此包容,彼此成长与宽恕。

    汽车缓缓行驶在了盘山路上,窗外是一片向日葵花田,金色花海迎风摇曳。

    音响不知被谁打开,传出悠扬而轻快的乡村旋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