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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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短暂的调教令我倍感挫败,有近一个星期,我总是回想起乌鸦黑得吓人的双眼,永远没有起伏的“是的”与“我不知道”,陷入难以自控的失神之中。丽塔劝我辞工休息一阵,口吻颇有劝诱之意:“想想看,你真的能享受这一切吗?” “这不过是我接的头一个单子呀,难道要就此灰溜溜地一走了之?再说……”我想起父亲那张绷紧的面孔,摇了摇头,“在这儿挺有趣的。” 丽塔又劝了几次,确认我无意辞工或休假之后,介绍了她的长期客户——罗蕾莱。 罗蕾莱有一双湿润的褐色眼睛,保养肌肤与接受调教的经验同样丰富。在她那儿,我的一举一动总是享有充分的反馈,有时做得过火或不慎失手,她倒会婉转地把我安慰一番。世上最自卑的人也能在她的照拂下重拾自信,如果能再改掉一件小小的恶习,我愿意为她颁发艾特里斯最佳客户的金奖杯。 大脑袋会员海涅很长时间不曾光顾,我试着与前台打探几次,无甚结果。逐渐地,我在俱乐部有了些名气,时而有客户指名我进行调教。日子忙碌起来,我流连于不同的rou体之间,记忆里的黑眼睛日益淡化。 过了半年。 如今我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末的凌晨,不大热,却十分令人喘不上气。生平头一遭,我因生理期腹痛而在床上辗转,昏沉地恼于止痛药何以不起作用。持续的钝痛几乎激怒了我,最后,我吞下甚于往常三倍的药片,终于叫痛感败下阵来。 然而,疼痛渐弱,眩晕也随之而来。信息提示音响起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力按开屏幕,一条来自于罗蕾莱,问我近日是否有时间进行短期调教;另一条是俱乐部经理: 艾特里斯……年轻男孩……优惠…… 像是条群发的揽客信息。我头晕得厉害,只瞧清了几个单词,就把手机丢去一旁。 我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下午,现在想来那场长眠真像一种不详的征兆。我昏昏沉沉地起床洗漱,吃了几口冷餐,想起尚有信息未回,于是掏出手机重看了遍:艾特里斯新来一位年轻标致的奴隶男孩,现有出场优惠,欢迎一试。 一瞧就是瑞贝卡的手笔。这位新上任的经理有意调整俱乐部的宣传方式,声称主动出击才符合时下销售潮流,不知人力资源部从哪儿聘来这么一位妙人儿。我摇摇头,删去信息,告诉罗蕾莱我稍晚赶到俱乐部,届时详谈调教事宜,随后驱车前往艾特里斯。 走进俱乐部大门时,夕阳恰好收回了最后一丝光辉。我向前台打了声招呼,往电梯间赶去,途中经过公开展示区,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 当日上工的有四五位奴隶,都规矩地跪在毯子上,没瞧见经理信息里新来的“标致男孩”。我加快脚步,打算快些赶到待客室,然而就在此时,直觉蹊跷地作响,我的目光不由在展示区多停了一瞬。 这一瞬,令一道极不起眼的、隐于所有人之后的身影,从我的视线边缘悄然浮现: 匀称的体型、黑褐色头发、有着亚裔特征的面庞。 那是乌鸦。 而那就是我与乌鸦突然的重逢。 我原以为他已沉入我的记忆深处,事实是半年还不足以将一份回忆埋至六英尺下。稍加回想,一双漆黑的眼睛就再度于我的脑海浮现,画面以其为中心延伸,那总皱着的眉,抿紧的嘴角,偶尔翕动起来、仿佛凭借气味来判断眼下的事况的鼻翼,一切都鲜活明晰起来。 乌鸦的模样与气质半点儿未变,我远远望着他,想起那些“我不知道”“是的”和“请停下来”。它们还在吗? 我朝公开展示区走过去。 “晚上好,红蔷薇——” “晚上好,欢迎来到艾特里斯……能帮上您什么吗?” 打招呼的几位奴隶注意到我明确的来意,不再多话。我径直来到乌鸦面前,望着他褐色的发顶,采用了最中庸的问候:“乌鸦?”我轻声说,“嗨,还记得我吗?” “……” 乌鸦抬头朝我看来,鼻翼稍微抽动了下。我发现他的颈间挂着个物件……一个小笔记本。俱乐部的奴隶可以在尽量暴露的前提下佩戴装饰,首饰或情趣衣物都是常见的选择。难不成他用这东西打扮自己? “晚上好。” 我愣了下,看向他的面庞。半年前他还不知社交辞令为何物似的,现今竟会打招呼了。 “欢迎——”在我思忖回应方式的时候,乌鸦再度开口,“欢迎来到……”他说,然后停顿了下,“欢迎——”又停顿了下,“……” 我看着他。 “……” 乌鸦紧紧皱起眉,拾起胸口的笔记本,翻过两页,手指停在某个段落:“晚上好。”他的手指在那上头划动,终于流畅地念起来,“欢迎来到艾特里斯俱乐部。您需要我的服务吗?” 公开奴隶的接待词。一字不差。 “不,不需要。”我叹了口气,“瑞贝卡经理说来了个……呃,新人。我真没想到是你。” “……” 乌鸦望着我,同半年前一样沉默不语。 说实在的,他与“年轻标志的男孩”只有性别上的一致性,瑞贝卡那所谓新潮的宣传手段迟早要招惹事端。这半年不知他过得如何,又怎么来这儿做起公开奴隶了,我叫这些冒失的问题在肚子里安分待着,只挑无关紧要的话题跟乌鸦攀谈,当然,单方面的。 “好了,我得走了,”最后我说,“待会儿见。”好像我们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 至于乌鸦,他仍凝望着我,神色平淡,跪姿笔挺。 时间似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真是怪事。又或许半年确实太短,期待可见的改变本就不切实际。在待客室商量调教项目时,我仍有些走神,下笔时把日期误写成了昨天。“有心事呀,红蔷薇。”罗蕾莱轻声说,语带担忧。 “抱歉。”我终于把注意力转向眼下。 我们简单敲定了三天的调教内容,罗蕾莱说她已经预定了一间客房,打算回去取过夜用品。临走前她朝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好吧,看来她的“猎物”近日要光顾俱乐部了。罗蕾莱是一位流连于高级会所与俱乐部的职业情人,这在我们之间不是秘密,偶尔她还饶有兴味地与我描绘哪位大人物的怪癖。 我去前台替罗蕾莱登记调教安排,路过公开展示区,不由又朝里瞧了瞧。乌鸦仍跪在那儿,在那些鲜亮的奴隶中活像一团空气。 回到休息室,我心里怀疑着是否会有会员来购买他的服务。沙发上,一颗红色的脑袋突然升了起来:“卡琳?你好些了?”丽塔。我告诉她我已无碍了,那场腹痛像场噩梦,离去与到来一样突然。 “那太好了。”她的神色轻松下来,“秋季中旬那场调教演出,听说了吗?你来吗?” 我想起昨天确实收到消息,但我并无兴致,看过之后就把信息删除了:“听起来不怎么有趣。” “不怎么有趣?”丽塔惊奇地拔高嗓音,“说真的,我头一次听见有人把这样的评语与艾特里斯的季节演出联系起来。” “好吧,要是你需要,我可以做你的演出助手……对了,我在公开展示区瞧见乌鸦了。他真是瑞贝卡说的什么‘年轻标志的新人奴隶’?” “噢,对。他们想卖掉他。” “什么?”我愣住了。 “卖掉他。”这次换丽塔兴味索然了,“海涅最近物色了一位漂亮的新情人,打算把旧的处理了。现在他处于寄售状态,瑞贝卡安排他在展示区揽客,没准什么时候就有主顾了。” “乌鸦?揽客?”我错愕地重复道。 “离谱极了,是不是?瑞贝卡净想着巴结海涅,到时候商品滞销,我瞧她怎么收场。” “别那么说……他要价多少?” 丽塔瞧了瞧我:“一个不大公道的价格。” “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不懂怎么讨人喜欢……”我喃喃起来,“有谁会愿意把他带回去呢?” “谁知道呢。” 丽塔说,很快转移话题,问及罗蕾莱的预约。我含糊地告诉她那是为期三天的调教短期调教,心里仍想着乌鸦,竭力想象他顶着寡淡的面孔揽客的模样。 “她不错吧?我就知道她适合你。” “对,她很好……”我稍微回过神来,“呃,只不过,我希望她这次别再说那些话了。” 我指的是罗蕾莱唯一的小恶习:她在性事中热衷于自我侮辱,用词之粗俗每每令我脸热,经验最丰富的性工作者也想不出那等繁多的花样。顾及到她是丽塔的长期客户,我尽力忍耐,最终在一次高潮调教中被“低贱”与“母猪”的组合彻底击溃。 那回调教结束,我委婉地叫她今后别那样说了。罗蕾莱果真收敛许多,但在有些时候——她情动非常、或者调教持续了数个小时,她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仍会和那些秽语打个照面。 “这没办法,她的许多服务对象爱听,她与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又远比与你的要长。”丽塔笑了起来,我无力地皱皱眉,她的口吻稍微严厉了些,“不过,卡琳,你真得试试学着立规矩。” “她已经答应过我不那么说了。” “你知道,口头约定有时效力不足。rou体的苦痛更使人铭记。要叫一个人学会真正听话,往往需要足够严厉的惩罚。” 我望着丽塔。她这样说话时,那懒散、悠闲的神态已不复存在,酒红色卷发围拢的面庞上带着威严的微笑,俨然成了裁决命运的神明化身。 真正听话……足够严厉的惩罚。我咀嚼着,不大赞成。乌鸦的形象又一次浮现脑海,我想起他的黑眼睛,他的跪姿,他的“我知道了”,喉咙发干,像想着一片无尽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