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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74:criture(下支若毗)

    

Chap 74:écriture(下支若毗)

                             

    就在大手觸擊藍封皮的一瞬間,我被對面禿頭老者手中鋥亮的打火機晃了眼,等回過神來,卻成了某個傍晚與一大群人坐在室外拼桌前用餐,頭頂掛著滿天星,每個人都帶著妻兒,觥籌交錯頗為喜慶。這種形式的晚餐在歐洲被稱做家庭聚會,通常是某個人過生日,將住得較近的親戚召集起來,大家談天說地,相互問候,以期增進彼此感情。

    然而這一桌卻都是素昧平生之人,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朋友,那就是禿頭。在其中我發現了人們的共通點,他們不是名流就是商賈,總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正因老者涉獵較廣,人堆中還夾雜著不少學者和科學界人士,他們無所不談,話題涵蓋政治、經濟及各項應用。

    我雖托名驍鷙,然卻是不完整的驍鷙,究其原因內核是名男性,歷史上出現過的驍鷙全部都是女人,因這個瑕疵,我將註定難改天命。因此,我無法決定自己停留在感興趣的時光片段中,也無法控製能待多久,總之只能成為一個生命過客,去潦草淺閱他人的隱私。

    所有傳統老妖,據說都懂看破各條時空線,所以他們能預先知道結局。而真正的驍鷙強於巨妖之處,在於她不僅僅是名觀眾,還是實際的參與者,能改變一切既定事實。

    舉個例子,假設巨妖通過演算,獲悉它終將死於某人之手,在那天到來前,它會嚴防死守不讓悲劇發生,但終究拗不過天道,仍將準點死於非命。但驍鷙就能輕而易舉地改變結局,她只需去往最初的矛盾激發點,在那之前成為仇家的好友,那麽待到天譴之日降臨,死去的往往就是他人而不是自己。所以,驍鷙是個造物主開創的惡意玩笑,一個金手指作弊器。

    人能成為行家裏手,在於同樣的事幹得越多,便越能整理出一套理論,我當然也不例外。可以確定的是,被我控製rou身的這個家夥,最終一定以悲劇收場,但這次入眠只為找尋原因,所以我不便過多參與,只能任其自然發展。隨著各種畫面一一掠過,我不斷瞧見冬去春來,理應是又過了許多年,於是也逐漸搞懂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在所有淩亂的畫面中,禿頭老者是出場率最高的人物之一,他們建立了牢固的貿易往來,男人負責開采,他則盡數收購。這個著眼點就位於當今的圭亞那與蘇裏南境內。在某次私人會談中,老者終於道出原委。約莫在兩億四千萬年前,有一塊城鎮大小的隕石墜落在此,巨大的沖擊力構築出山峰,以及外海變內河,隨著時間推移,這片區域化為了莽莽原始叢林,成了野生動物的樂土。禿頭真正想要的,是埋藏在低碳層裏的各種動植物化石與結晶體。

    通過他的人工智能精算,老者固執地認為,這塊隕石來歷非凡,它是本地宇宙與另一個次生宇宙對撞時,不慎從其他時空闖進太陽系的。當進入地球軌道後,它裂化成了三塊,一塊墜入大西洋,一塊砸進沙漠,還有一塊降落在中南美。它自身帶有一種元素周期表之外的罕見物種,到底是礦還是其他生命,禿頭並不言明,只是給了它一個模糊稱謂,叫做礦脈。

    「對於科學的探索,人類是永無止盡的,現在的你,早已脫離了當初的追逐利潤,對此變得越來越好奇。這種結果就像幾十年前的我,首次見到孑孓榝欏時那般震驚。」老者美美地抽著雪茄,笑了:「更多的秘密,在你成為我們的一員前,暫時只能止步於此。」

    總之,老者的神秘,妻子的溫柔,以及男人的雄心勃勃,構築起這段惡魘的全部,叫人驚詫的是,所有畫面都發生在地表之上,與這間辦公室毫無瓜葛。有時在歐洲,有時在北部,還有時甚至在海底。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將我帶向時光的彼岸,終於停留在了一片漆黑的天地之間,也成了惡魘下半段的主題。

    那是一個什麽場所,我並不知道,因為男人的軌跡線,只出現在住家和住家不遠的某個吸煙風口。似乎是座地堡般的建築內部,早已不再是他們之前居住的那棟莊園。整個地界很奇怪,越往下的叫做樓頂,而越往上卻稱作底樓。禿頭老者至此開始不再時常露面,替代而來的,是一個被稱作Junior的人,他的額頭有一道醒目傷疤,談笑時嘴角自動歪向一邊,是男人的煙友,倆人總會在這個過道閑聊。

    Junior這個詞,在英語裏既是年輕的含義,又是二世的解釋。比方說兒子與老爸都叫Jone,那麽兒子就被稱作小瓊或瓊二世。但這個家夥有些特別,他有個名義上的大哥,是條阿富汗犬,老父去世前將大部遺產留給了狗,輪到他只拿到房產,所以他就成了狗哥二世。

    從兩人多次交談中,我大致獲悉他們已搬來此地一年多,這座黑沈沈的花崗巖建築沒有名字,二世住在320單元,男人住在316單元。兩人抽完煙後,會圍繞著一個方方正正的養魚噴泉池散步,有時談生意,有時聊家庭,終於有一天,我在二世的詢問中聽到了答案,那就是這個男人帶著妻子到此居住的原因,是為了讓她順利產下嬰兒。

    「我們逃出柏林那會,在法比邊境遭遇遊擊隊盤查,便慌不擇路開進密林,期間不慎撞上松樹,她也在那次事故中徹底喪失了生育能力。」男人搓揉著臉,不住哀嘆:「太可怕了,兩年,整整兩年我們不斷東躲西藏,結果到頭來卻根本不在通緝名單上,真是苦不堪言。」

    「原來如此,這就對上了。」我憶起最早出現的那扇木窗,男人所描述的事故,多半就出在這一期間,當時那個女人臉色慘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或許是發生車禍後不敢冒險去城市就醫,拖延時日最終造成不孕。故而男人對此深感愧疚,一生都在遍訪名醫。

    「我也好不到哪去,戰爭年代一直躲在荷蘭的皮鞋廠裏,不僅要躲避你們德國人的搜捕,還要提防被員工出賣,最後活不下去就只能通過偷渡投奔英國親戚。一切結束後,老家被燒了個幹凈,只剩得一個酒窖,還有一枚未引爆的炸彈倒插在廢墟間。好在家父在北美經營得很成功,咱們這對難兄難弟,才有機會在此抽煙相識。」二世擺出個手端沖鋒槍的架勢,沖著男人突突了一陣,嬉笑道:「如果那時相見,你會不會開槍擊斃我?」

    「應該不會,我是個極度厭惡暴力之人。你來看這截手指,瞧見沒有,這麽大一道傷疤,那是我當年為躲避服役,想砍斷卻又下不了決心的結果。」男人往池子灑下面包屑,引得無數怪魚躍出水面,他呆滯地望著它們,說:「而我的兩個兄長,奔赴東線後再也沒能回來。」

    余下的時間裏,男人始終陪伴著自己的愛妻,這個女人可能是個法國人,她有著濃重的第戎口音。倆人在這所單元裏除了吃就是睡,啥正事都不幹,生意完全托付給了小舅子打理。在入住半年後,女人肚皮明顯有了起色,她懷孕了,與此同時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難以置信不就等於奇跡本身嗎?你安心靜養,其余什麽都不用幹。」正因妻子懷孕,男人不得不與她分床,這個人動手能力極強,不僅會電工,還擅長製作家具。他營造的嬰兒房所有器具都是手工打造,甚至還特地製作了一只聲控娃娃,對未來充滿期待。

    「不,這一切太瘋狂了,我喪失生育能力是個客觀事實,怎會因換所住處就能好轉呢?」女人抱著臉鶯鶯啼哭,問:「告訴我,你和那個禿子是不是趁我睡下後,偷偷幹過什麽?」

    「絕對沒有,你還是不要胡思亂想,萬一患上憂郁癥那就悔之晚矣,再有四個月,我的好寶貝,咱們就回家,回咱們真正的家。」男人只是一味安慰,繼續將熱情投送在嬰兒房內。

    然而,女人的不安與日俱增,她開始試圖逃跑,但每回都被正巧回屋的男人逮到,見自己愛妻不配合,他逐漸變得生氣起來,從此之後,只要她單獨留在屋內,便用手銬拷在床頭。

    「我的媽呀,難道說?」當瞧見這一幕,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頭一回入眠拯救Dixie時,她向我描述過一段她記得而我完全沒記憶的情節,據說那是座高聳入雲的大樓,我與她性別互換,整天被她反銬雙手拘押在家裏。不僅如此,她每到午後便會掐我脖子強迫昏睡,在當時我只感到好笑,因為Dixie生就一張善良的臉,怎會是魔魘中那般兇殘呢?

    而每當記起迪姐,我就忍不住落淚,便借著躲避失心瘋的愛妻謾罵,獨自走去嬰兒房望著搖籃發呆,時常是一坐一整晚。心情煩悶導致我很久沒再見到二世,漸漸地不再走去風口抽煙,而是待在這間屋裏,一支接著一支猛抽。最終有一天,男人獲得了愛情結晶,一個胖嘟嘟的嬰兒,被交到母親的懷中,這對夫妻樂開了花。

    恰在此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刺破惡魘,將我重新帶回現實,很快有人過來解鎖,我被門外等得不耐煩的露西扶起,迎著哭聲而去。尖叫怪嚎之人是勿忘我,她失魂落魄地沖出破屋,跪在廊上淚如泉湧,天竺菊最終沒能挺過來,六點十七分,心臟還是停止了跳動。

    「你!」我嚇得面色煞白,一回頭撞見魂鐮仍斜靠在土墻前若有所思的模樣,便上前一把擰住他領帶,叫道:「你趕緊給我想辦法,傻妞失去知覺前,曾悲慘地質問我,要如何救得了一心求死的人呢?在她內心深處,哪怕一件留戀塵世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對了!Krys,她人在哪?為什麽只有你回來了,卻只字不提她?你立即進屋告訴她原委,哪怕撒謊也行!」

    「藍花楹?是啊!這是我的疏忽,她什麽事都沒有,擷取次級鉆剛完成她就昏倒在地,所以又被人送回了龍牙星。正因她毛發無損我也未記在心頭。你提醒得好,你說得對!」他這才恍然大悟,叫上波以耳重新返回庫室,又開始新一輪心肺復蘇。

    勿忘我則手足無措地遠遠看著這一切,雙眼透露著絕望,在人群中來回搜找能提供幫助之人。當望見康斯坦丁站在邊上,便向她下跪磕頭,祈求大長老發發善心,再救一回愛女。

    「可我能做的都已做了,蕨葉被刺破,無法在凡人體內再生,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大長老摟住紫眼狐貍不斷安慰,挑釁般望著番茄,冷冷地說:「可偏偏有人說我別有居心,故意將追蹤器置入別人體內,好人難當,剩下的金錢寶在這個小賤人身上,如之奈何?」

    「我能幫到大姐!」人堆裏踱出一個木樨花,她曲曲折折從內褲裏掏出一顆太陽蛇卵,高舉過頭大笑道:「老子現在的武功,足以打敗垃圾站流氓,已不想變得更強。這顆靈戒就送給天竺菊,咱們可是情同手足的姐們。她掛了,我會很寂寞。」

    想讓紫發妞返天,就不得不讓她成為四面神,這個豪賭極具風險,換做和平時期,誰都不敢輕易下註。而今事態已發展到了毫無逆轉之際,勿忘我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一把奪過叫上山月桂和蘋果花,開始給她吞服揉胸。幾分鐘後,天竺菊逐漸有了微弱脈搏,傷處又開始結出大片大片的青黃膿血,往外散發著一股刺鼻腥味,像地衣般覆蓋住大半個身子。

    「太險了,要是這個大姐喪命,錢可就得打去一大半折扣!」波以耳長籲一口氣,狠狠擰住我腕子,叫道:「醉蝶花小姐,由現在起你不得消逝在我視線之外,老子拼卻這條命,也定要將你平安帶往伊騰頓。你別再跟我找碴,不然我還會像剛才那樣狠狠揍人!」

    「你丫之所以能打敗我,是因我之前被人捅了兩刀,換做平時,死的那個肯定是你。」聽聞天竺菊復活,我的心頭終於開朗起來,便推了大兵一肘子,問:「你這把是什麽槍?」

    「這把嘛,是我改裝的撕布機,老子最喜歡拆拆補補,時常搞些小發明。這把輕機槍的射速高達2000發每分鐘,我與野獸單打獨鬥了三回,能活下來全憑手上有它。」於是,這個大兵得意洋洋地介紹起怪槍來,這其實是一柄GE6-PAK,在他神來之手下將重量減低至15公斤以及大量消震後坐力,與野獸捉對,只有比它更快才能活命。兩名海神聞聽,紛紛圍聚。

    「你是怎麽幹的?」軍人們湊在一起,最熱衷的話題永遠是槍械和裝備,海神們贊不絕口,上前掂了掂彈鼓,問:「可這裏面能塞下兩千發子彈麽?黑暗繆斯真走運,沒遭上你。」

    「這裏頭裝著的是噴壓子彈,不是常規口徑,當然沒有兩千發那麽誇張。與那東西廝殺一多,我也就總結出心得。原則上它是殺不死的,但蓋不住彈如雨下,在它高速移動中會被削去大量骨rou。達成遲滯效果的還有,盡可能往它關節處狂射,當大量金屬碎片卡入其中,它會變得僵硬。如果老妖敢硬闖這個集體宿舍,逼仄地形將會是它的墳墓。」

    傭兵們樂成一片,在描述Dixie時添加進大量色情描繪,果然都是憋壞了的無聊男人,全然當我不存在。正待發作時,極遠處傳來激烈交火聲,劈劈啪啪打了約莫半分鐘,三人大喜過望,便躬身爬向破墟。不住向眾人高喊,援兵終於到了!

    「不,堅決堅決阻擋他們,別放任何一人進來!」哪知魂鐮不待聽完,將大手一擺,道。

    「你瘋了嗎?咱倆彈盡糧絕了!」海神一人立即暴跳起來,他拔出手槍抵住尤比西奧的腦袋,叫道:「憑什麽別人吃香喝辣,在上頭搞清理,咱哥倆卻要苦熬在這無盡煉獄中?大家拿的是相同的份子錢!我受夠了!另外波以耳也只剩一個轉輪,你說這仗還要怎麽打!」

    「你倆先別沖動,我知道這個矮子在擔心什麽。」奧萊莉上前一鳳分兩虎,憂心忡忡地說:「適才我倆一合計,再結合紫發妞的夢囈,感到越來越可怕。這個公羊頭子的用意,既是為了救你倆性命,又不願再填入新的犧牲者,都跟我來!」

    勿忘我聽完,在人群中選出幾名代表人物,例如拳王、康斯坦丁,與泅水之星一同拱出破墟,重新回到水池下。由這裏開始,他們變得小心翼翼,挺舉起從庫室搜來的煤鏟,緩緩向著聖維塔萊領隊方向貼近,當走出三十大步後,只聽得空氣中劃過數聲銳音,鏟頭被一股看不見的怪力截成兩段!換言之,倘若按大兵的要求,他倆走到這裏便會齊齊掉了腦袋!

    跟著,奧萊莉又讓其余人各自挺舉煤鏟,從不同方向靠過去,結果依舊毫無懸念,不論是竄入水中,還是緊貼衰草,只要抵達這段距離,試探物終究難逃撅把的命運。

    「二十九步,距離變得更短了!」拳王回頭疾呼時,瞧見斜倚在破墻前的兩具怪屍,立即明白了一切,他向著聯合軍團不斷揮手,只讓他們將彈藥箱推過來,但人絕對不得靠近這片區域半步,然後隔空喊話,將這段時間裏收集到的情報做一個匯總,完成初步交涉。

    「最初我的位置,是跨出四十大步,因個高的緣故,你們可以兌換成常人五十步。僅僅只有五分鐘,又縮短了近三分之一。小妞不是說過,這裏是一個絕望的瓶底麽?所以兩具怪屍的死因,也就不難推算出來!」泅水之星背起手走回人堆,道出了她的見解。

    我們不妨先假定死者為盜墓賊,他們常規cao作會備有預案,一口盜洞不行就掘另一口,甚至會以墓室為圓心,從各個方向多線開挖,這麽一來既能獲取豐碩成果,又能保證不被困住進退有余。因此這種經過精密測算的作業,通常會在一小時或一個半小時內完成。

    而我們眼下的怪屍,非但沒撞上大運反倒將自己折了,它們的人數應該更多,只是這倆人費盡心機逃將出來罷了。當它們來到這個位置後,很快發生了意外,其中一人走得急,剛竄出破墟五米範圍內,便被空氣中劃過的無形怪力削去腦袋,另一人親眼目睹,自知逃生無望,所以抱著同伴端坐在這個角落,飲恨自盡。推演下來,大致經過便是如此。

    同時,以這些死者為突破口,便又預示出另一條訊息。這種阻擋人們離開的妖法,最終將被遏製在破墟前三米距離內,因為第二名死者的屍身完整。它們究竟在集體宿舍內做過什麽?又是什麽原因觸發並導致災難降臨?一切未知。

    從現場有條不紊的狀況來看,它們對怪屋環境應該十分熟悉,房門屋企都未遭到重大破壞,甚至桌椅下也積著厚厚一層汙垢,沒有刻意搬動的痕跡。死者兜裏揣著的香煙,是幾年前剛換版的金藍三五,盒蓋上甚至出現了不同文字標識的健康警示。那麽一來,死亡日期變得極易推敲,約莫是1996年夏季到今年裏的任何一天。

    「死人我看過不少,但這麽奇怪的屍首還是頭一回見識。在這種水汽裊繞的環境下,它們要麽腐蝕成白骨,要麽泡在水裏的部位產生皂化。」眼鏡吸著鼻涕,站在女人堆後高叫:「可為什麽會變成高度鈣化,活像長期泡在電石灰中搞得面目全非呢?」

    「我想它們多半往身上塗過羊睪油,真要那樣,那這些人可能來自南亞。」尤比西奧思慮片刻,拋出個新名詞,轉過念來見人們正盯著他,慌忙擺手,道:「我只是猜測,別當真。」

    遠處的聖維塔萊領隊聞聽人們正在議論紛紛,揣測著他視線之外的屍骸死因,便有些躍躍欲試想上前觀望,但被老成的追擊者一把拖住。交接完畢後,他分出一人爬腔出去,將底下情形報給步擊之影與座狼,然後率領其余人馬繼續追擊,消失在了煙窯臺階前。

    海神倆人見脫身無望,也只得接受現實,蔫頭蔫腦地召集人手,將八個大包連扛帶拖弄進集體宿舍。在他們與傭兵向莉莉絲們分發槍械時,我等一行人走回庫室,找勿忘我對接。

    「你剛才說的那個油,它是什麽?」但凡遇見新事物,眼鏡永遠是最興致勃勃的一個。

    「那只是一種泛指,甚至與羔羊無關。這種油是從毒蛇與巨鱔體內提取的,外觀呈黃色,氣味腥騷無比。塗在身上嘛,只有一種用途,專為了掩蓋人味防鬼的。」魂鐮似乎知道瘦子必有一問,故意端出風輕雲淡的架子,答:「當人死後,氣味會聚集起大量蟲蟻,它們爬附在屍體上吸吮腐液,當即就會被毒死,於是新的飛蟲繼續撲上去,最終層層疊疊形成一付硬繭,將屍骸嚴密包裹起來。所以你砸破表層,裏頭早已被吃成了空殼。」

    「你是說專用於防鬼?難道這裏也會像0514般鬧那玩意兒?」女兵聞聽不禁毛骨悚然。

    「我再重申一遍,那僅僅是我的推測,你不是實際參與0514的雌狐之一嗎?既然都遭上過又有啥可忌諱的?依我看,你還是與幾位大兵搭夥組個Team,畢竟狙擊戰才是你的強項。」尤比西奧潦草應和著,隨後將閑雜人等請出庫室,開口詢問我通過驍鷙之眼有何斬獲。

    我將大致經過描述一遍,嘆道:「總之這次入眠很古怪,它展示給我的,沒有一件發生在這棟莫名其妙的建築裏,完全是某個家夥在幾年間的日常生活片段。哦,天竺菊夢囈裏提起的藍封皮也一塊出現了,那其實是一本手抄簿,毀於1933年納粹焚書,名叫下支若毗。」

    「鬼經?原來這所謂的藍封皮竟是這麽冷門的書,但是不對啊,它怎會是絕跡的文獻呢?暗世界中許多人都閱讀過,據我所知博爾頓就看過。」紫眼狐貍松開緊握住紫發妞的手,騰地一聲站起身,問:「可惜我只聞其名不見其書,你們中有誰看過?」

    「我們裏的提燈喪婦讀過,但露娜人而今在集運站。」拳王聳聳肩,退去了一邊。

    「我也一樣,只聽過但沒看過。認識的人裏嘛,對了,偵探讀過。」魂鐮也是連連搖頭。

    「別都盯著我,我也同樣沒讀過。不過,我相信現場有個人肯定知曉,她在一小時前還剛提起過。」奧萊莉的臉紅得像猴屁股,她支吾了一陣,便推門而出,時隔不久牽著康斯坦丁的手走回庫室,尷尬地陪著笑,道:「大小姐,還是你與他們說說吧,那種事非我專長。」

    「是的,我讀過。」大長老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罩袍,昂首挺胸環視著眾人,顯得十分平靜,說:「但也只是草草翻閱了一遍,只因這本書寫得無比枯燥,光是前言就啰裏八嗦五大頁,反倒是主題沒寫幾個字。除卻前言與結尾,剩下的便是分門別類,例如見鬼十八法,如何辨別鬼泣與鬼啜,如何防邪,如何製作器物等等。又怎麽了?傳我來就問這事?」

    「嗯,我知道當下有些冷遇你,但是康斯坦丁,目前咱們全在一條船上,還需同舟共濟集思廣益,和為貴。」紫眼狐貍背起手,擺出一副大領導的架勢,踱步來到我身邊,使勁摟了摟,笑道:「可咱們這位小獍行目視所見,恐怕與大家熟識的概念,存在著巨大出入。那麽大小姐,你看過的鬼經裏,有什麽特別能引起你興趣的篇章記載呢?」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有種讓人褻瀆的意味,大小姐聖維塔萊可以叫但你這個獍行不能。」康斯坦丁冷若冰霜,輕蔑地看著她,冷笑道:「不記得有那種叫人感興趣的篇章。」

    「總不可能像教科書那般,總會有些許實例記載的吧?哪怕物理化學書,也有實驗類的記述。你還記得大小尺寸以及厚薄嗎?這總該有印象吧?」尤比西奧,問。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所謂的下支若毗就像實用大全或百科全書,沒有任何實例,倘若有這類記載,我一定會有印象。」大長老思索片刻,忽然快步走上前來,從勿忘我懷中一把拖過我,問:「小賤人,你所看過的鬼經,大致方寸厚薄如何?細節描述給我知道。」

    「聽著,我是個嚴肅的人,不喜歡被你這麽叫,獍行可以但其余人不行。」我趁機學著她的口吻反唇相譏,吐過一口惡氣後,拿手開始比擬,答:「那是字典厚薄一大本吧。」

    「好吧,醉蝶花,這麽叫確實不太合適,會讓人產生你我很熟的錯覺。」大長老輕咳了幾聲,然後將視線移回魂鐮身上,說:「這麽看來,咱們知曉的下支若毗,也許是本偽經。」

    「假書?」我楞了楞,不由陷入恍惚,按理說存世這麽久的書,肯定被許多眼光毒辣之人閱過,難道是我聽錯了?不過,康斯坦丁的回答,很快打消了我的疑慮。

    所謂偽經,並非說它全部造假,通常而言,它大部內容都是真實的,只是因年代久遠,產生了斷層一說,後期被人添油加醋,刪節或改寫了一部分文字,因此與真本存在出入。這群道聽途說之徒與自認學識廣博之人相互一比較,這才發現根本是雞同鴨講,每個人概念裏的下支若毗都不一樣,光是核對就出現了三套版本。

    「那麽,醉蝶花,就只有這些嗎?除此之外你還見到了什麽?」魂鐮扶著我的肩頭,問。

    「再多沒有了,因為被壞胚子聲嘶力竭的哭鬧給中途打斷了。」我踏滅煙蒂舒展筋骨,打算找個僻靜角落小憩片刻,剛推開門,便又被尤比西奧擒了回去。他面露難色地附耳上來,提出另一個要求,我不待聽完,便慌忙拒絕:「什麽?你讓我再入一次眠?這種事我從未在一天內做上兩次,而且每回這麽幹,都像大病一場,你簡直是在虐待傷員!」

    「不如此解不開這堆謎面啊,你當然也希望天竺菊能盡快得到治療,就權當幫幫她。」

    就這樣,才剛離開陰森辦公室的我,又被再次趕鴨子上架,重新系起啤酒蓋鈴鎖進屋內。我重新爬上大桌,四平八穩躺下,調整出一個最舒適的體姿,然後撫平心緒合上了眼。頭腦中穿梭著各種雜音,以及門外眾女的竊竊私語,個中不乏有山月桂與蘋果花的嗤笑,她倆覺得我根本就是在裝神弄鬼。於是我便有些憤憤不平,似乎又回到了悠遠的過去,別人想看我出醜,那我偏要爭口氣,想著想著,人開始昏沈起來。

    難道成功入眠了嗎?體感告訴我不是,這種感覺就像在睡一場不踏實的午覺,頭腦神智清醒,但感覺不到身軀存在,眼皮閃爍不定,卻怎麽都睜不開。一切流音都成了水下聽物的模糊,同時還能感觸來回吹拂的風,以及一輪輪不知哪來的光劃過通紅的眼簾。

    奇怪,怎麽會有風?又是哪來的光?這可是一間漆黑無比的破屋,別人曾經辦公的場所。我試著移動手指摸索四方,想搞清我究竟身處夢中還是現實。就在這時,耳邊傳響嘁嘁嗦嗦的碎音,自頭頂方向灌來,那是一種砌墻聲。既有磚塊疊放的響動,還有攪拌塗料的動靜。

    黑暗中的我越想越糊塗,過去不是鏟沙聲麽?怎麽開始變調了?我似乎摸到邊角,想撐起身子詳端,一陣空靈的聲響被填補了進來,與此同時,我被數道手電光晃得淚流不止,睜開眼去看,底屜房大門洞開著,廊外的人幾乎全擠在邊角,這場驍鷙測試再度被打斷。

    「拜托,既然你們想知道答案,幹嘛一次次總來攪局?另請高明我不伺候了。」

    「不,你誤會了!」番茄將我重新按回大桌,說:「我們正是應你要求才闖進屋的。」

    「我何時要求過?怎麽回事?現在是幾點?我究竟躺了多久?你詳細說來!」

    「好吧,現在是六點二十五分,從進屋鎖門到現在,你總共躺了三分鐘不到。」露西問我要過一支煙,陷入了沈思。

    原來就在她掛上鎖頭後不久,底屜房內開始傳出動靜來。最初是啤酒蓋鈴亂顫,那時黃瓜等人便想開鎖進去查看,但被尤比西奧一一按下,他表示我可能輾轉反側,正想快速入眠,這種情況很常見。跟著,屋內傳來我的驚叫聲,一陣雜亂腳步快速撲向破門,我正在裏頭拼命踹踢,叫聲之淒慘,哀求之動容,從未有過。波以耳預感到出狀況了,忙卸去鎖頭推門而入,便見到我蜷縮成一團,抱著他大腿悲哭不已。人群見此慘狀,於是一窩蜂湧進室內。

    「有嗎?可我絲毫不記得。」我不由摸了摸臉蛋,果然沾滿了淚花。在場所有人,包括大長老在內,都表示我那種哭相看了就叫人心碎,所以眾人費勁拔力將我擡回桌面,好一頓安撫這才平靜下來。對此現象人們眾說紛紜,皆表示無法理解,說著說著,四周又開始傳來似是而非的鏟沙子聲,刺激著每個人脆弱的心扉。

    「這間破屋肯定有貓膩,可惜我眼力不行,」勿忘我東張西望卻一無所獲,她只得推了康斯坦丁一把,說:「你身為鹡鸰,算是我們裏最強之人,不麻煩的話,就請過遍眼!」

    「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怎會任性擺譜,早就在不停看了,但什麽都沒發現。」蟲子女人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

    「這麽一點破事,推三委四的,個個都裝得不行。這種現象說明附近有道暗門,看我的!」

    一旁的波以耳忽然陰笑起來,他從兜裏翻出一顆玻璃球,掄著胳臂快步上前。先要求眾人退避三尺,然後單膝跪地將珠子小心翼翼在屋中央擺正,雙手脫開之際,玻璃球就像受到某種魔法感召,開始曲折滾動,最終撞進堆滿折疊椅的雜物堆裏。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詞根解釋:

    礦脈:它是本地宇宙與另一個次生宇宙對撞時,不慎從其他時空闖進太陽系的。

    Junior:惡魘中未知男的煙友,荷蘭人,叫做狗哥二世。

    這座黑沈沈的花崗巖建築:暫時未知。

    第戎:法國城市。

    撕布機:波以耳魔改的輕機槍,射速2000發每分鐘。

    羊睪油:從毒蛇與巨鱔體內提取,專為了掩蓋人味防鬼的。

    下支若毗:鬼經。